蛋頭吵著要吃可麗餅,市川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子、繫好圍裙,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樣。
結果才說沒兩句,就把我支去買香蕉,還順手塞來一張密密麻麻的採購清單。
等我滿頭大汗、拎著大包小包回到家,蛋頭手裡卻捧著草莓口味的可麗餅,吃得滿臉是笑。
那一刻我才明白——市川根本沒打算用香蕉,他只是不動聲色地坐在一旁,慢悠悠啃著我買回來的香蕉,純粹是耍我。
然而,笑聲背後卻藏著另一種沉重。
岳伯悄聲告訴我,連鎖賣場與炒地皮的勢力正步步進逼,羽根川商店街岌岌可危。 市川為了守住這條街,召集大家成立了自救會。
最令人不安的是——連黑魯魯都差點被人毒害。
這意味著,有人已經不打算只在『收購案』上動手了。
第十一章、甜得剛好,酸得恰巧
「蛋頭,蛋頭!」
岳伯笑得像看見自家小孫子,鍋勺還來不及放就朝門口招手。
蛋頭小短腿衝進去:「岳爺爺,我要吃可麗餅!」岳伯愣了一下:「可麗餅?我們店可沒賣那東西啊。」
「前面那家可麗餅店今天公休——呃……岳先生說,要做可麗餅給他。」
我特意把「岳先生」咬得很重。
岳伯挑眉:「岳先生?」
我轉頭,市川已經在半拉開的廚房門口。
蛋頭拉起岳伯的手,晃啊晃:「酷叔叔說,要做給我!」
「這麼好啊,我們蛋頭可真有口福。」岳伯笑著回道。
市川將袖子利落地挽到小臂,肌肉線條在燈光下若隱若現。朝我這邊飛快投來一瞥,那張帥得過分的臉,讓我一瞬間不知該把視線放哪——看久了怕被發現,不看又像在刻意迴避。
隨即抬手——扣圍裙、收緊、綁結,一連串動作乾脆俐落,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
蛋頭跑進廚房,撲通一聲坐上小凳子,小腳一晃一晃。
「酷叔叔好帥!」
這傢伙連做點心都一臉耍酷。
可偏偏孩子、女人都吃他那套。
一絲酸意與忌妒悄然爬上心口,我死死撐住,不讓表情走樣。
我倚在門框,看他把盆裡麵糊攪到絲滑。
廚房裡,蛋頭趴在餐桌上,兩隻腳還在空中踢來踢去。
市川站在他面前,手裡正攪拌著融化的巧克力,眼也不抬地問:
「蛋頭,喜歡吃香蕉巧克力對吧?」
「嗯!」蛋頭小雞啄米似的猛點頭。
話才剛落,市川就轉過頭來,一臉理所當然地看著我:「喂,去買香蕉。」
我愣了下:「我?」手指著自己,懷疑是不是聽錯。
桌上明明就放著一盒高級的進口草莓,旁邊還整齊排著幾顆紅得耀眼的富士蘋果。
不差那一根香蕉吧?
「草莓不是比較好吃嗎?而且剛剛蛋頭不是才說要喝草莓牛奶?那就用草莓啦,他根本更喜歡草莓啊!」
他斜眼看了我一下,沒回嘴,卻轉頭看了蛋頭一眼。
下一秒,蛋頭突然像被操縱開關一樣,整個人坐直,嘴角拉高開始高分貝播放:「香蕉!香蕉!我要吃香蕉巧克力!」
「香蕉~香蕉~!」
連一旁洗菜的岳伯也笑著接腔,還跟著哼出節奏感。
我額角一跳,咬牙切齒:「好啦好啦!我去買香蕉!還有沒有什麼要買的?一次給我說清楚。」
市川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張寫滿密密麻麻字的小紙條遞給我,上頭清楚寫著:
白米五公斤(×2)
高麗菜五顆
雞蛋三盒
醬油、味醂、紅糖、味噌……
我瞇起眼:「你確定這些都要買?」
「確定,別質疑。」他一臉冷靜地補刀,「還有——記得帶一串香蕉。」
我翻了個白眼,正打算還嘴,岳伯湊過來瞄了一眼清單。
「這是市川每天都自己扛的量喔,他平常連推車都不用。」
「蛤?真的假的?」我下巴差點掉下來。
「怎麼樣?做不到就說啊。」市川一句話,語氣平淡得很,尾音卻像在挑釁。
「誰說我不行?我可以——」我咬牙切齒,一把扯過購物袋,手臂都因為太用力而微微顫著,「今天就要讓你收回這句話,你聽清楚了嗎?」
走出廚房的那一刻,我猛地停下腳步。
我、杜矢渚,竟然被市川——那個嘴硬心冷的傢伙——用一根香蕉給騙出門了,還心甘情願幫他扛米扛菜。
我抱著頭,滿臉不可置信:「我居然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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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羽根川商店街時,我整個人像被烤熟的鹽焗雞,滿頭大汗,腳步發飄,雙臂幾乎沒知覺。兩邊扛著兩袋五公斤白米,兩手拎著兩袋青菜和幾瓶調味料,還得小心翼翼護著快要被壓扁的雞蛋與香蕉。
才一踏進店裡,我就聞到甜甜的草莓味。
這時,蛋頭回頭,滿嘴都是餡料,含糊喊:「哥哥你回來啦!你看,我已經吃完一個了,這是第二個,超好吃~」
蛋頭正坐在吧台前,笑得燦爛,手裡拿著一個滿滿草莓餡的可麗餅,一臉幸福。
我整個人傻眼,手上東西一丟在桌上:「……草莓?」
市川倚在廚房門邊,雙手抱胸,瞄了我一眼:「還真慢。」
他不急不徐地走過來,從袋子裡抽出那串香蕉,熟練地剝了一根,當著我的面咬了一口。
「你、你根本是自己想吃香蕉吧!」我氣得快炸,指著他鼻子吼。
市川沒吭聲,反倒慢條斯理地拉開椅子坐下,翹著腿,故意選了正對我的位置,一邊看著我,一邊吃著香蕉。
「你——」我氣得胸口起伏,「那購物清單是怎樣?兩袋米、五顆高麗菜還有三種醬料……你根本是趁機使喚我!」
市川聳聳肩,語氣還帶著點得意:「你不是自己說『我可以』嗎?」
「你根本是設計一個坑給我跳!」我忍不住拍桌抗議,掌心一聲脆響,連桌上的紙巾都震得彈了一下。
可惡!一定是上次我整他的事,他記到現在,趁機報復我。哼——你這點小伎倆,早就被我看穿了。
蛋頭小跑著拿了一個可麗餅,雙手捧著,開心得像是捧著什麼寶物般遞給我。
「哥哥,這個是你的!」他笑得滿臉燦爛,嘴角還沾了點奶油。
我接過來,看著他開心的模樣,再看看市川一臉欠揍的笑意。
氣是氣——但也有種說不上來的無奈,還有點……好笑。
「那是勞動換取可麗餅的代價。」
「你啊。」我撇撇嘴,「下次再敢耍我,我就加三瓶醬油、十顆地瓜給你扛。」
市川挑眉,回敬一句:「我一隻手扛都行。」
「扛你的頭啦。」
他卻像沒聽見似的,轉身回廚房,手插著口袋,還悠哉哼起了歌。
而我,看著手裡那個草莓可麗餅,一口咬下——
甜,帶點酸,卻剛剛好。就像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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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點,天色漸暗,店裡的燈光暖黃柔和,灑在木質桌椅與老舊招牌上,空氣中飄著剛起鍋的炒飯香氣,卻只有零星幾桌客人坐著吃飯。
我靠在牆邊的位置,手裡握著半杯沒喝完的溫茶,看著岳伯在另一桌陪蛋頭玩著撲克牌,笑聲零星,卻顯得有些孤單。
我終於問出心裡的疑問:「岳伯,這裡的人……是不是變少了?」
岳伯頭也沒抬,只是長長嘆了口氣:「唉,以前晚餐時間可是高朋滿座,但上個月鄰鎮開了間大型連鎖賣場,吃的、穿的、生活用品通通有,價格又壓得低……街坊鄰居都去那兒採買。」
「聽說那裡還提供租金補助,條件好得不像話。這幾年,火車站旁的舊屋一間間被拆掉,說是要蓋什麼『複合式生活廣場』——超市、影城、餐廳、親子設施一應俱全,聽起來就像是一座百貨公司。」
他說到這裡,語氣低了一點:「所以連那些專門炒地皮的不良分子也開始動作,陸續收購羽根川商店街的土地,打著『都市更新』的名義,推進這場所謂的改建案。」
「難怪我回來的時候,看到火車站旁多了一棟正在興建的大樓。」
他歎了口氣:「羽根川商店街的客人變少了,生意一落千丈,有些店家撐不下去,也就乾脆接受收購,打算搬進新大樓裡設櫃。」
我心頭一緊,看向他:「那你們……」
「還有幾家不願搬的,像我們這種做了幾十年的老店,就這樣丟下,誰甘心啊。」他語氣一轉,壓低聲音,「市川那小子,為了這事搞了個什麼『羽根川商店街自救會』,結果惹毛了人,有些人不爽,竟然連黑魯魯都敢動手。」
我一愣,腦中立刻浮現那天第一次見面時的畫面——市川冷冷地看著我說:「我就知道,哪個傢伙敢對我的貓動手,原來是你。」
原來,那不只是氣話。那是真的發生過的事,只是…我被誤會。
一瞬間,心中浮現難以言喻的悶痛——這裡是我曾經熟悉的地方,是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如今卻變得這麼陌生。連黑魯魯都被當作威脅對象,那這條街,究竟還剩下什麼溫度?
我望向市川,他正從廚房端出一盤熱騰騰的炸豬排,表情一如往常地冷淡。可我知道,他比誰都想守住這條街。
這個人,嘴巴壞,脾氣臭,卻偏偏做著最不容易的事——不說愛,卻用行動守著家。
「對了,今天怎麼沒看到黑魯魯?」我望了望店裡的角落,總覺得少了牠的身影,有些不習慣。
「被市川帶回家了。」岳伯語氣沉了些,「今早凌晨,他發現有人在街上放有毒的食物,說是專門針對街貓的。結果他當場逮到那傢伙,揍了一頓。」
我的背脊一涼,腦中立刻閃過今天早上,在沙灘小屋遇到市川的畫面——他坐在沙丘上,沉默無聲,透著一絲倦意。
原來,是發生了這種事。
晚上九點,蛋頭一邊咬著布丁湯匙,一邊打著瞌睡,小小的身體軟綿綿地靠向我,頭歪在我肩上,還發出細微的呼吸聲。
我輕輕扶住他,不讓他倒下。
「時間不早了,該回家了。」
「等一下。」市川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
他端著兩個便當盒走過來,動作俐落,神情淡定。
看到便當盒,我心頭一跳——啊,便當盒還留在我家,竟然忘了還。
「啊,對不起,那個便當盒我——」
「少囉嗦。」他打斷我,語氣照舊冷冷的,「這個拿去給千柿,另一個你要吃不吃隨便你。」
他把便當放在桌上,接著,彎下身,在蛋頭的書包背帶上繫上了一個印著小狗圖案的黃色哨子——亮眼又可愛,晃動時發出微弱叮噹聲。
我還在看他這些細微的舉動,他卻已轉身準備離開。
「喂,市川。」
他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但肩膀明顯僵了一下。
我望著他挺直的背影,那副死撐著不肯軟下來的模樣,既倔強……又有點可笑。
「羽根川商店街的事,我聽說了。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就儘管開口。」
他終於側過頭來,斜睨我一眼,語氣淡淡的:「沒你的事。你們快點回家,就是幫我最大的忙。」
我叫他「市川」,這次他卻沒有反駁。說要我們快點回家,表面聽來像是在趕人,其實……也不全是沒關心。
這一夜,有點鬧、有點累,也有點暖。
他,終究還是和以前一樣——總用那種拙劣又彆扭的方式,把關心藏在一句話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