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自己不會盲目自信,但也不會過度自卑,一切都在有清晰的認知下進行。
忌憚不是懦弱,而是一種對現實的清醒認知;我忌憚里卡諾,正因為他就是這麼一個會給人帶來厄運與恐懼的人。
無惡不作、猖狂且囂張,可以說,幾乎能用來表示負面的詞語,都適合用在里卡諾的身上,這讓面對他的人無不恐懼其惡名。但忌憚不能成為猶豫的藉口。我深吸一口氣,把那股徹骨的冷意壓回胸口,讓它變成後續行動的燃料。「怕嗎?」似乎看穿一切的愛麗絲一臉關切地問道。
看到她關心的眼神,還有一邊楚婉汝的視線,我輕輕地搖搖頭。
怕,那是表面的。如果我是奮不顧身,只會一個勁往死地鑽的蠢貨,那這種恐懼未免也太過粗淺,所以,我會好好的審視自己,然後努力突破困境。
「我不會讓恐懼決定我們的節奏。」我說:「但我會尊重這份恐懼,讓它成為我們往前走的理由。」
愛麗絲看著我,眼裡閃過一絲認可。塔莎把手放在滑鼠上,像是準備按下某個關鍵按鈕般蓄勢待發。楚婉汝的手指在紙上畫出新的撤離路線,線條越來越密。
她們還在努力著,她們都在向前邁進,我又有什麼好退縮的?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又往前邁進了一步,同時,心智也跟著成熟了幾分。
很快的,媒體按我們的節奏發布了第二篇報導,這次報導附帶了可驗證的資料庫連結與第三方公證聲明。報導一出,反應比預期更劇烈:監管機構立刻啟動初步調查,幾家國際銀行凍結了可疑帳戶,數個司法管轄區開始互通資訊。里卡諾陣營的回應不再只是克制的聲明,而是被迫在公開場合做出解釋與配合調查的姿態。
而一直監管著對方群組訊息的塔莎也傳來了吉報,對方內部的幾名幹部級人物們也終於坐不住了,開始自亂陣腳,互相搜刮起內部的資源,互相針對、互相蠶食。
雖然這對我們來說的確是個好消息,但我跟愛麗絲卻沒有顯得有多開心,因為還有一股不明勢力在窺探,這讓我們都很忌憚。
如果對方只是過來撈一筆的話,那一切都好說,難就難在當時在我們內部開的後門,有了這一手布置,那一切都不好說了,就怕對方也是看上了我方或是里卡諾那邊的任何一項利益,出手的時機就會變得棘手。
為了防範一切可能的偷襲行為,我跟愛麗絲一邊監管著各個部門、各個勢力的反應,同時設想出可能發生的狀況並安排好反制或防範的手段,以求保證萬無一失。
事情的進展一切順利,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幾名與里卡諾那一方有直接關聯的中層管理者被傳喚,至少有五宗跨國資金流向被暫時中止。這些行動不是瞬間瓦解整個體系,但它們像是把一個巨大的齒輪卡住了,讓里卡諾那邊也不得不暫停某些冒險的操作。
這場勝利來得並不純粹。因為之前的暗門而在內部流傳的那幾張截圖的威力比想像中來得巨大,雖被證明為假線索,但它們在外界已經播下了懷疑的種子;內部也有成員因為壓力與道德掙扎選擇離開跑路。有人在夜裡默默收拾行李,留下的只有一張簡短的告別訊息;有人在群組裡沉默了好幾天,直到我們確認所有線人安全後才再度回應。
雖說沒有濺起水花,但多多少少也是對我方內部早成了不小的動盪,短時間內也是給我們帶來的些許麻煩。
我曾問過愛麗絲這會不會就是對方的目的,可惜事實似乎不是如此。
因為愛麗絲賞了個又大又圓的白眼給我,然後豪不客氣地數落了我好幾個小時。
「你會閒著無聊給敵人內部放了個後門就是為了擾亂對方內部安定嗎?」
這是沒好氣的愛麗絲在罵了我好一通之後留下的抱怨,也是這樣才讓我收回了那聽起來有些可笑的僥倖心態。
幾週後,媒體那邊傳來了最新的消息,因為我們的爆料,導致某幾個國家組織了聯合團隊,針對由里卡諾引發的此次金融事件開始了大規模的調查。
雖然理由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經過我和愛麗絲等人的討論過後,有了幾分猜測。可能是利益牽扯過大,又或者是里卡諾樹敵過多,大家都想剷除這塊毒瘤等等原因,所以,偵查行動進行的特別迅猛,幾乎不到一周的時間,就有了第一波的成效。
目前可以確認,經由國際調查小組的介入帶來了實際的後果為:幾筆關鍵資金被凍結,數家與里卡諾有關的企業被列入監管名單,並隨時有國際媒體持續追蹤報導。
經歷了這一通的針對與打擊行動下來,里卡諾一方的行動空間被明顯壓縮,他不得不把一些最危險的計畫擱置。而對我們而言,這是一場暫時性的勝利:我們換來了時間、讓真相被看見,也暫時保住了線人與相關人員的性命。
但勝利也意味著責任,當我們選擇公開訊息後,每一個細節都可能被對手放大檢視,也因此,我們必須更謹慎地維護證據、保護證人、並承擔被問責的風險。這些都是我們在交出證據包時就已經接受的代價。
清晨,基地的窗外透進薄霧般的光。我們四人再次坐在那張老舊的沙發上,彼此之間少了剛開始的緊張,多了幾分沉澱。
愛麗絲把一杯熱茶遞給我,笑容裡帶著疲憊但堅定:「暫時安全了,可以稍微放鬆一下,這段時間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塔莎把最後一份備援副本確認無誤後,伸了伸懶腰,準備繼續下一項工作,楚婉汝則是在筆記本上寫下下一步的法律攻勢還有追蹤計畫。
看著眼前的一片祥和,我感覺一直壓在肩頭的壓力確實減輕了些許。
那個潛藏在暗處的敵人還沒有漏頭,這點雖然讓我們還有些芥蒂,但實質的好處也很明顯。處於下風的里卡諾一方的行動收斂了很多,對於我們的攻勢也頂多就是採取放任或是切割,並沒有一開始雙方交鋒的猛烈反應,這都讓我們的士氣不斷上漲。
可雖說取得了暫時性的勝利,我們卻沒有大肆慶祝,也沒有因此驕傲自滿。
我們都很清楚,里卡諾仍在暗處運作,他不會因為一時的劣勢而放棄反擊,目前的和平也不知道能維持到什麼時候。但裂縫已經出現,那道裂縫讓光線得以滲進黑暗之中,讓更多人看見了被掩蓋的真相,對我們來說,有這樣的成果就夠了。
同時,這場暫時性的勝利也給了我們喘息的時間,也給了我們繼續戰鬥的理由。
這一天清晨,如墨的夜色散去,陽光斜灑在基地的窗台上,像是為這段短暫的平靜披上一層溫柔的外衣。薄霧像一層輕紗,悄悄爬上基地窗外的矮牆,陽光透過霧氣被柔化成溫暖的乳白色。
我坐在休息室那張老舊的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杯還冒著熱氣的黑咖啡,指尖偶爾敲擊杯壁,發出細碎的節奏。愛麗絲則是坐在我對面,雙腿盤在椅子上,手裡翻著剛送來的報紙,眼神卻不時朝我飄來,像是在確認什麼般。
我們之間沒有多餘的話語,只有空氣裡交錯的呼吸與窗外偶爾傳來的車聲。
雖然,愛麗絲半開玩笑地讓我們休假,但我們都很清楚,真正的戰事從來不會因為一次的勝利而停歇。這幾天的喘息,更多像是一場短暫的補給——補充體力、修補漏洞、整理思緒,然後再度上路。
因此,我根本就靜不下來,那些代辦事項仍不斷的從腦海深處跑出來提醒著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
「幹嘛又苦著一張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愛麗絲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問道。
聽到對方突如其來的問話,我先是愣了一下,朝她看了一眼,然後才默默收回視線。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腦中的思緒太過混亂。既想問她為什麼要刻意浪費這些時間,總不是真想讓我們休息吧,又想對她說說那個潛藏的敵人可能會是什麼身分。還有,我已經快兩個月的時間沒有上學了,以及一直沒消沒息的蕭亦辰。
先不說那個假借報告的名頭,實際上是追問並催促我回去學校的吳品瑜,光是三句不離媽,五句裡有爸的阿虎哥那邊的壓力,也是逼得我想加快進度。
「喂喂,幹嘛不理我?」可能是見我一直沒有回應的關係,愛麗絲皺著眉,很是不悅的朝我的側腹用力的戳了戳。
說實在的,有點痛,這傢伙的手指就像是鍍了金似的,指甲不只堅硬還很尖銳,戳過來的時候也沒收力,恨不得往我身體裡多戳進幾公分般,一下比一下還要兇猛。
很痛、也很煩,我的內心裡甚至因為這樣的騷擾而升起了些許火氣。
但我忍住了,沒有打算理會她,只是挪了挪位子,讓自己離愛麗絲遠點,很遺憾的是,這樣的避讓並沒有讓對方收手,反而激起了她的興致。
愛麗絲又戳了一下,這次更用力,像是在確認我還活著,也可能單純覺得每戳一下就抖一次的反應很好玩,她更加興奮了。
被她這樣無理取鬧地攻擊,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卻也無奈的笑了出來。
好像滿足了目的似的,她得意地笑著,像個贏了小把戲的孩子:「終於沒有那麼嚴肅了,這樣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就為了這個才往死裡戳我的嗎?」我沒好氣的朝她翻了個白眼。
「幹嘛說的那麼難聽,我哪有往死裡戳……」她無辜的嘟起嘴巴,一副裝可憐的模樣,如果,她的眼裡沒有笑意的話,我或許還真的會信個幾分。
無視了她可憐兮兮的表情,我默默地掀起上衣亮出側腹,低頭往下一看,果不其然,上面一顆一顆的紅色痕跡還有些許的淡青色瘀血均勻的分布其上。
「你還有什麼想要狡辯的?」我看向愛麗絲,瞪著一雙死魚眼面無表情地對她施壓。
原本以為這麼做可以讓愛麗絲會認錯,誰知道她眼睛一轉,雙手一拍露出了吃驚的樣子。
「唉呀!你、你的身體怎麼會這樣?是不是房間裡有跳蚤?等一下讓人去幫你買個殺蟲劑好了,嘖嘖~現在的年輕人呀,衛生習慣真差。」她一臉意外的打量起我側腹上的"傷痕",然後裝模作樣的關心道,當然,她仍沒有忘記酸我一句。
跳蚤?衛生習慣差?我的額頭上因為怒火而漸漸的浮起了條條青筋。
在聽到這麼無恥的發言後,我終於忍不住抬手抓在她的腦袋上,不只是因為她的胡言亂語,還加上了她此時的態度。
「那我想問問,如果要抓這麼大隻的"跳蚤",不知道要用哪一牌的殺蟲劑才適合齁?」我咬牙切齒的開口,一邊說著還一邊加重手上的力道,我的五隻手指就像是鐵爪一樣慢慢地收攏。
「唉呀呀呀呀痛痛痛痛!別、別抓了,好痛啊!」感受到箝制腦袋的手指開始往內收縮,因為疼痛而開始掙扎的愛麗絲終於裝不下去而開始哀號。
那杯才喝了幾口的咖啡因為她激烈的動作而灑了滿地,可此時的我們都沒有去理會,而是專注在彼此的較勁中。
這時,楚婉汝也走了過來,手上還端著托盤,看來是正要準備吃早餐。
剛好看到了我對愛麗絲實施制裁的這一幕的她,忍不住對著我們吐槽道:「你們兩個都多大的人了,還在那邊玩什麼啊?」
「救、救我啊!祈安終於惱羞成怒了!」愛麗絲餘光看到楚婉汝的瞬間,楚楚可憐的演技再次上線,一臉可憐兮兮的朝著楚婉汝發出求救。
楚婉汝愜意的端著咖啡杯,一邊吃著三明治一邊笑著開口:「要玩可以,記得適可而止,我想妳們是懂分寸的。」
聞言,我放緩了手上的力道,楚婉汝說的對,雖說愛麗絲的行為多少有點問題,可我的反應也有些過激了。
是因為壓力的關係,所以的反應才會變得這麼暴躁嗎?我開始反思起自己。
突然,愛麗絲把杯子放下,伸手從旁邊把一條休息用的毯子抽了過來,然後粗魯的蓋在我的頭上。
「別再想那些事情了。」她說,語氣裡有命令也有安慰:「今天就讓自己休息一下,再想下去,事情還沒解決,你的腦袋救要先炸了。」
我看著她,她的眼中也藏有一絲疲憊,還有一點無法完全放下的警覺。
我沒把心裡那句『你不也一樣』說出口,而是打算順著她的心意,讓她心理的負擔少一點,她也承受了很多壓力,但卻選擇關心我、關心身邊的人,既然這樣,我願意配合她。
我點了點頭,把那條毯子摺疊成一個小鼓包作為枕頭,讓自己靠在沙發背上,試著把思緒從案件的細節抽離出來,雙眼一閉,強迫自己入睡。
沒一會功夫,我很自然地進入了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