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根川商店街的月光與影子-第三十三章、我愛上的,是魔鬼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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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那扇一直鎖著的房門。
書桌上,苑生的遺物仍被擺得一絲不亂。
幾張泛黃的便條寫滿細瑣叮嚀,像把時間定格在他離開前一秒。
市川什麼也沒丟、也不敢動,只是守著——彷彿只要這裡不變,苑生就還在。
夜裡海霧壓岸,浪聲沉悶如獸。
市川獨自走向海深,水線沒過膝、過腰、過胸……浪像黑獸般撲來。
我衝上去把他拖回來,鹹與寒直灌進肺裡——
那一刻,我清楚自己是在和死神搶人。

第三十三章、我愛上的,是魔鬼也是你

外頭的人還在四處尋找,而我卻孤身走上回家的路。

一推開門,迎面是熟悉的氣息。我下意識喚了聲:「市川?」

沒人回應。

走進廚房,黑魯魯的碗裡剛換過水,飼料也補滿了。

——他回來過?

心口一緊,我的視線不自覺落在那間他從未讓人踏入的房間。

這是我第一次伸手,推開那扇門。

「吱呀」一聲,房間靜得出奇。光線從百葉窗縫隙斜斜灑落,落在那張擺滿東西的書桌上。

桌面上放著苑生的學生證、一台停產已久的老式音樂播放器,還有一只摺得方方正正的紙盒——裡頭靜靜收著苑生生前寫下的紙條,每一句,都是他留給市川的叮嚀與細碎的關心。

幾張泛黃的便利貼靜靜躺在盒中,字跡仍清晰如昨:

【晚餐放在冰箱,要好好拿出微波。吃掉它。】

【水電費我去便利商店繳了,我還買了你愛吃的香蕉。】

【我先出門了,天氣冷了,記得圍上圍巾,戴手套出門。】

我的指尖輕觸那些字,每一筆彷彿都還殘留著苑生的氣息。

忽然想起那次蛋頭吵著要吃可麗餅,市川卻騙我去買了一大串香蕉。原來——他是真的愛吃。

我忍不住笑了,卻又覺得鼻尖一酸。

酸意尚未散去,視線卻被角落吸引——

一眼就認出那件藍灰色的薄外套,還搭著他愛戴的帆布帽,帽檐朝外,像是苑生隨時會拿起就走出去似的。

床頭擺著透明收納盒,裡頭放著他的手寫筆記本,書頁邊緣因翻閱過多而微微泛黃。

一旁,靜靜疊著一條新領帶,包裝未拆。

這些苑生的遺物……市川沒有丟,也沒有拆。

這些遺物,市川既沒有丟棄,也沒有動過。只是原封不動地擺在這裡,彷彿只要不去碰觸,就能維持苑生仍舊存在的錯覺。

我站在原地,感覺呼吸一窒,胸口湧上一陣說不清的酸痛。

這些,是他拼命守住的日常,是他無聲的執念——

——市川,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放下?

你只是把那些痛,悄悄鎖進這個房間裡。

你的沉默,不是無情,而是你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你早就碎掉的心。

─────── ✧ ✦ ✧ ───────

我不停地往前跑,繞過一條條昏暗小徑,每一次轉角都抱著一絲希望能看見他的影子。街燈搖晃,便利店門口的貓在招牌燈下打了個哈欠,市場後巷空無一人,只有風聲與垃圾袋翻動。

「市川!」我大聲呼喊,聲音在街道盡頭蕩開,卻只驚起幾隻野狗。

手機螢幕一次次亮起,訊號斷斷續續,訊息一則也沒回。

腦中猛地閃過葛大曾說過的話——苑生過世那一晚,市川一夜未歸,直到清晨才在海邊被找到,渾身濕透。

我眼前一黑,胸口猛地一緊,一股寒意從脊椎竄起。

來不及多想,我猛然轉身,幾乎是本能地拔腿狂奔——朝著海邊

一路上,風勢愈來愈狂。夏末入秋的夜晚,潮水高漲,空氣裡濕鹹刺骨,像在預告某種不祥。

我穿過防風林,跨過熟悉的坡道,終於抵達海岸。濃重的海霧壓下來,吞沒遠方,月光被厚雲遮住,只剩一縷幽微的光掙扎著灑在波濤之間。

靠海的小屋靜靜佇立,門虛掩著,屋內一片漆黑。沒有燈火,沒有聲音。可我心裡明白,他不會在這裡。那裡從來不是他會停留的地方。

我順著海岸線繼續奔跑。夜色像一張巨網罩了下來,風在耳邊呼嘯,捲起沙粒狠狠拍打在小腿上,冰涼又刺痛。我的喘息聲和心跳全被風浪湮沒,我卻仍拼命喊著——

「市川——!」

聲音被海風撕碎,瞬間散入無邊的霧裡,毫無回音。

腳底踩過沙灘、碎石,還有被潮水沖上的海草。鞋子早已濕透,衣襟被浪濺得冰冷貼身,我卻無暇顧及。心口只剩一個念頭——

拜託你,別做傻事。

我繞過一處又一處堤岸,踏過被海浪砸濕的礁岩。遠方的燈塔孤零零地閃爍,微弱的光芒像在指引,卻始終照不見任何人影。喉嚨乾啞得像被撕裂。我的喘息聲與海浪混雜成轟鳴,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在不斷迴盪——

他不能出事,他絕對不能出事!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猛地撕開海霧。

我猛然停住。

遠方翻湧的浪裡,有一道身影正一步步往深處走去。

海水漫過他的腿,衣襬緊緊貼在身上,臉埋在黑暗裡看不清楚,但那瘦削冷峻的線條,讓我瞬間認出——是市川。

他背對著我,孤零零立在風浪之間,像是與整個世界隔絕。浪頭隨時可能將他吞沒,他卻一動不動,彷彿早已將自己交給了深海。

我的腳僵在原地,氣息急促,喉嚨裡滾著呼喊,卻哽得出不來。

——市川……你到底想做什麼?

下一瞬,我不再猶豫,猛地衝進海裡。

冰冷的海水一波又一波推上來,瞬間打濕我的褲腳,寒意直竄上腿。

風勢太猛,身體被吹得晃動,連我自己都快站不穩,何況是他?他就那樣站在浪裡,背影孤單得刺眼,像隨時會被拖進無底深淵。

「市川——!」我終於嘶聲喊了出來,聲音破裂得像風中殘葉,「你給我回頭啊!」

那個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卻依舊沒有轉身。

海水冷得刺骨,我渾身顫抖,卻顧不了那麼多。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如果我再晚一步,他就真的會走進深海,永遠回不來了。

我踩著濕滑的礁石,一邊滑一邊衝,幾乎是踉蹌著撲向他。腳踝猛地撞上突出的岩角,痛得眼前一黑,卻連半秒都沒停下。

海浪一波比一波兇狠地拍上來,把我臉頰抽得發麻,連眼睛都睜不開。我只能低著頭,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往他那孤單的背影靠近。

終於,我一手死死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臂。

「你別鬧了好不好!」我的聲音幾乎要被浪聲撕碎,「有什麼不能說的,你衝我發脾氣也好,你痛恨我也沒關係——但你不能就這樣走了!」

風聲像野獸怒吼,浪濤砸在礁岸如同戰鼓。但在那轟鳴夾縫中,我卻清楚聽見他低低開口——

「矢渚……別過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想結束這一切。」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麼狠狠扯了一下,說不出的難受。

「別再說了!」我哽咽著大吼,聲音幾乎破碎,「你以為死了,苑生會高興嗎?!」

一陣突如其來的巨浪撲來,瞬間將我們捲進冰冷的海水中。

我被狠狠拽進冰冷的海水,翻滾間張口盡是刺喉的鹹澀。睜眼時,只見波光與翻湧的泡沫中,他的身影正緩緩下沉——一動不動,安靜得像一具放棄了掙扎的軀體。

「市川!」我心驚地喊,嗆了一口水,拼命撥開浪往他追去。

不能失去他。不能。

苑生,你先別帶他走……拜託,不要連他也帶走。

我猛地潛下去,用盡全力抱住他逐漸冰冷的身體,拼死往上撐。

浪頭一波接一波拍下來,像要把我們拖回深淵。我咬緊牙,死死不放。

─────── ✧ ✦ ✧ ───────

市川被我拚死拖上岸,靜靜地躺在沙灘上,渾身濕透,失去意識。

「你聽得到嗎?市川!」我顫抖著扶住他濕透的臉,大聲嘶喊,「你給我睜開眼睛啊!」

他胸口劇烈起伏,猛地咳出一口海水,聲音沙啞卻還活著。

我立刻一把扯住他,把他死死摟進懷裡,額頭緊貼著他濕冷的額頭。

「聽清楚——苑生要的不是你去陪他。」我的聲音顫抖,帶著淚,「他要你帶著他留下的一切,好好活下去!活下去,市川!」

「你不是把他的東西全都留著嗎?」我哭喊,眼淚和海水早已分不清楚,「那外套、那便利貼、那領帶……你拼命守著,不敢碰、不敢收起來,因為你怕一旦收起來,他就真的走了。」

我顫抖著額頭抵上他的肩,聲音碎得不像樣:「既然你連那些回憶都捨不得丟掉,為什麼要親手把自己丟掉?市川,你若真的走了,那些你守了這麼久的東西……不就全都被你自己摧毀了嗎?」

我一手緊緊抱住他,幾乎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像是只要我鬆手,他就會被海水、被命運、被死神一口吞掉。

死神,別跟我搶——他不是魔鬼。

我低聲喃喃,聲音快要碎掉了。

「我不會再說你是魔鬼了……你不是,市川。」我眼淚不停往下掉,手卻更緊地抱住他。

「你比誰都像人,比誰都還要疼,比誰都還要孤單……所以求你,活下去,好不好?」

他身子僵硬,呼吸斷斷續續,聲音低啞得近乎破碎:「我不懂……我根本不知道……未來,我要怎麼才能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嗎?!」

我紅著眼,死死抱著他,語氣像吼又像哭:「活著才痛,對嗎?可是如果你走了,痛就只剩下我了!」

「你要讓我一個人,替你背負所有的痛嗎?!」

「還有岳伯,黑魯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失去你,會有多痛?!」

他別開臉,像是害怕讓我看到那雙眼裡翻湧的情緒。臉頰濕了,不知是海水還是眼淚。

「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啊,笨蛋……」我聲音低低地哽咽著。

「你還有我,還有我們……都在,一直都在啊……」

他的手終於慢慢回抱住我——那瞬間,我清楚地感覺到他指尖的顫抖與力道,像是從絕望深淵中掙扎攀回的人。那力道裡混雜著恐懼、掙扎與求生,讓我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在崩塌裡,毫無保留地抱住我。

——我不能再退縮了。

我也要告訴他,我真正的心意。

我猛地伸手,雙手緊緊托住他的臉,指尖顫抖卻用盡了力氣,像是怕他再一次從我眼前滑走。

市川,你給我聽清楚——我喜歡你。

市川怔怔地看著我,滿臉錯愕,薄唇微張,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他想說什麼,卻只吐出一口疑惑的氣息。

「別逼我再說第二次。」我眼神死死鎖住他,語氣近乎懇求,喜歡,我喜歡你。」

「就算你推開我,就算你拒絕我,我也不會走。因為我不要再有遺憾!」

我的額頭用力抵著他的額頭,眼淚和海水全混在一起,聲音碎得近乎哀求:

「所以,拜託你——不要消失。不要再說什麼想死這種話。你若執意要死,我會拼了命,哪怕跟死神對抗,我也要把你從地獄裡拖回來!」

我幾乎是吼著:「聽到沒有?!」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過了良久,才緩緩抬手,顫抖地覆上我的手,眼眶泛紅。

「你說謊……你怎麼可能……你瘋了,矢渚。」

我沒說話,只是猛地一撞——額頭抵額頭,痛得兩人都同時倒抽一口氣。

「對,我就瘋了!」我低吼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誰叫我瘋狂地喜歡你!」

鹹澀的淚水流進嘴裡,苦得刺心:「我也怕啊,怕有一天我會忘了苑生……這種內疚、掙扎,每天都像鉤子一樣,把我扯回去。但我現在知道了——」

「就算真的有那天……也還有你。你會記得他,會拉我一把,我們兩個人,一起記得他……我們一起背著他的名字活下去。」

「所以,我不會再放開你的手……絕對不會!」

我停頓了一下,強撐著說出最後一句:「除非……你親口告訴我,你不喜歡我,甚至討厭我——」

話一說出口,我後悔了。

「不、不對……等等,先別說!」我慌了,整個人顫抖起來,聲音碎得不像樣,「我還沒準備好……我不想聽……」

我雙手猛地摀住耳朵,用力搖頭,閉上眼睛,不敢去看他眼裡的情緒。

「如果現在被你拒絕……我真的沒辦法再站起來了……」

他沒有回話,那靜得駭人,像是連海浪聲都被抽走。

然而,下一瞬,他緩緩伸手,顫抖著,拉下我死死摀在耳邊的手。

「你這張臉還真醜,腫成這樣。」他掌心覆上來,指尖在我臉上停了一瞬,輕輕摩挲過那塊青腫,像是在確認傷得有多重。

我怔住,喉嚨一緊。

「還不是高誠……我和他打了一架。」我勉強扯出一個苦笑。

我用拇指胡亂擦掉臉上的淚,卻還是顫著聲音開口:「也虧他一拳一拳,把我眼前的迷惘全打散了……所以,我才有勇氣,來到你身邊。」

市川視線微微垂下,烏黑的髮絲落在額前,遮住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洶湧。

「但我……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不是一樣。」

語氣裡沒有斷然拒絕,卻也沒有承諾,像是一記溫柔卻遲疑的緩刑。

我靜靜望著他,心口雖然隱隱作痛,但嘴角仍揚起了一點弧度。

「沒關係。」我聲音很輕,卻足以讓他聽見,「我會等你,等到你愛上我。」

他睫毛輕顫,呼吸亂了些。

我深吸一口氣,將心裡的話一點一點傾訴出來:

「我們一起往前,一起去摸索……也許,就能找到答案。」

我沒有再逼問什麼,只是輕輕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指尖——那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允諾。

他沒有抽回,也沒有握住,但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 ✧ ✦ ✧ ───────

風再度掠起,捲起岸邊的落葉,在我們之間旋轉,像是一雙無形的手,輕輕將市川擁住。

就在那一瞬間,他彷彿聽見一個聲音。

「市川……你會沒事的。」

那聲音像從遙遠的海平面傳來,帶著海浪的回音,溫柔而熟悉,正如苑生曾經的嗓音。它不大,卻足以滲進他每一寸支離的心壁。

市川怔怔抬起頭,伸手抓住一片隨風旋落的枯葉。葉脈乾裂,薄得像一觸即碎的記憶。他將它捧在掌心,卻小心得不敢太用力。

——他不是沒想過活著。

只是他一直以為,自己不再有資格。

也沒有能再抓住的理由。

苑生……如果還能重新選擇,你會願意原諒我嗎?

他凝望著那片灰濛濛的海平線,彷彿在尋找,也彷彿在告別。

這念頭在心底響起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咳。

我伸出手,對他笑著低聲道:「回家吧。」

他抬頭望向我,眼神閃過一瞬的遲疑。海風吹過,掀開額前濕透的髮絲,露出那張蒼白而寂靜的臉。

「黑魯魯還在等我們回去,」我又補上一句,嘴角微微上翹,「而且——我也餓了。」

他終於伸出手,讓我將他拉起來。掌心冰涼,但卻有力地回握住我。

我側頭看了他一眼,語氣依舊嘴硬:「市川,我的愛很沉喔。以後你會慢慢體會到。」

他低聲笑了,笑容是真實的,像某個封閉已久的東西終於被輕輕打開。

就這樣,我們兩個人,濕淋淋地踏上回家的路。

身後,是風與浪不斷的聲音;而身邊,是他。

─────── ✧ ✦ ✧ ───────

我們回到家,客廳靜悄悄的。黑魯魯第一個衝出來,看到市川的身影,立刻發出一聲高亢的「喵」,飛快地撲上前去。

牠小小的身子緊緊抱著市川的小腿不放,尾巴高高翹起,喉嚨裡滾動著低低的呼嚕聲,像是在焦急控訴,又像是在撒嬌。

市川愣了一瞬,隨後緩緩蹲下身,一手覆上牠的頭,指尖順著柔軟的毛輕輕撫過。眉宇間掠過一抹極輕的柔和,轉瞬即逝。

「果然是苑生的貓。」我倚在門框,抱著手臂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笑了笑,「怕你會消失,死死黏著不放。」

市川沒有回應,只是把黑魯魯從小腿上抱開,指尖掠過牠的耳尖,語氣卻淡淡的——

「跟某人一樣麻煩。」他語氣不鹹不淡,但眼神微微閃開,帶著一點不自在的羞赧。

我翻了個白眼,故作沒理會,可心裡卻暗暗覺得他這樣的反應……有些可愛。

我洗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再回到客廳時,整個空間靜悄悄的,只剩筆電屏幕散出的光亮。蒸氣還未完全散去,髮尾微微濕著,我隨手擦了擦,便在沙發坐下,邊處理資料邊打開電腦。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葛大的來電。

「市川,已經沒事了。」我第一句就報平安。

「那就好。」那頭傳來一口長長的舒氣,語氣放鬆了下來,「我還以為又要找他找到天亮。」

我指尖停在滑鼠上,愣了下,才低聲道:「謝謝,讓你們擔心了。」

「對了,千柿已經把尹榮接回去,還幫他上藥。」葛大笑了一聲,語氣帶著調侃,「嘴上罵個不停,結果人家還一臉享受。」

聽見這話,我心口的緊繃終於鬆了些,忍不住揚起一點笑意。

「……他沒事就好。」我低聲回應。

「嗯,人活蹦亂跳的。」葛大笑道,「還有蛋頭,那小鬼今天收了一隻白色小狗。整個院子都是他的笑聲,高興得差點把地板跑破。」

我不由得低低一笑,眼神從筆電移開,望向窗外靜靜的夜色。

「……他應該很開心。」

「是啊,他還說要給那隻狗取名叫『白魯魯』,你們自己看著辦。」葛大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笑意。

我愣了愣,喉頭一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這孩子,還真有點像千柿。」

「他也算是大家的孩子。」葛大的語氣忽然低了些,像是隱隱察覺到我此刻的心情變化,「你今天很累了,剩下的交給我,去睡吧。」

我輕輕「嗯」了一聲,葛大沒有立刻掛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他又低聲開口:「你能回來,真的太好了,矢渚。」

我閉上眼,心口微微一震,聲音也跟著低下來:「……謝謝你,葛大。」

話落,我緩緩結束通話,手指依舊停在手機上。

不久後,浴室的門「喀啦」一聲被拉開,濕熱的水汽隨著白霧一齊逸散。

市川換上一襲白色襯衫與卡其色長褲,袖口隨意卷起,露出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腕。髮絲還帶著水氣,幾縷貼在額前,細小的水珠沿著頸側一路滑落,消失在鎖骨間。

我愣住了,視線像被什麼牢牢鎖住,胸口不爭氣地一緊。

——他變了。

那股像守喪般的沉悶氣息,不知何時已悄然散去。曾經一身黑時,他像魔鬼般將自己困在黑暗裡;而此刻換上白色,他卻宛如天堂墜落的天使。

耀眼得讓我無法移開視線——心動不已。

「……你帥得不像話。」我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你誇我,也沒什麼好處。」他語氣不急不緩,隨手將毛巾丟過來,「把頭髮擦乾。」

我下意識接住,指尖還留著他掌心的餘溫。那股熱度沿著掌心竄上胸口,心臟怦怦直跳,幾乎要衝破胸膛。

「……那你幫我擦啊。」我沒忍住,語氣帶著幾分挑釁。

市川腳步一頓,緩緩偏過頭來,凝視了我片刻,才淡聲道:「手?快過來,我幫你擦藥。」

這才讓我猛然想起,剛剛在礁石上劃出的一道口子,早已滲出細細血珠。只是直到此刻,我才意識到疼痛。

他拉過醫藥箱,動作熟練地翻找著消毒水和紗布。我靠近時,一股剛沐浴過的熱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拂來,夾著淡淡的洗髮香氣,讓我心跳更亂。

「痛嗎?」他低聲問,眉頭微蹙,語氣卻不知不覺柔和下來。

「不痛。」我故作鎮定地回答,視線卻不受控制地停在他頸側——肌膚上還殘留著水氣,隨著呼吸起伏,線條纖細卻蘊藏著力量,性感得令人窒息。

我的指尖像是被牽引般緩緩伸過去,輕輕觸在他的頸側。那裡的溫度與規律的脈搏,清晰得讓我心口一震。

瞬間,他的身子微微一頓,而我也屏住了呼吸,連指尖的輕顫都感覺得一清二楚。

空氣仿佛變得黏稠,呼吸與心跳交疊在一處,誰都不敢率先打破這份靜止。

市川抬起眼,目光深沉,像夜色般將我鎖住。

我們四目相對,他眼底映出的倒影正是我自己。那一刻,我幾乎忘了如何呼吸。

心跳狂亂,手心發燙,像全身血液都在催促我跨出那一步。

我猛地一拉,緊緊攥住毛巾,把他生生拉近,聽見他因錯愕而急促溢出的呼吸聲。

我吻了上去。

唇瓣相觸的一瞬,世界像被抽空了聲音。那一吻很輕,卻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勇氣,連唇角都在顫抖。

市川的眼睛猛然睜大,呼吸急促,整個人僵在原地,像是被雷電擊中般無法動彈。

他的手抬起,在半空停了片刻,最終落在我肩上——不是推開,而是停留。那力道既猶疑又克制,像在思索,又像在默許。

下一瞬,他輕輕摟住我,額頭靠上來,近得幾乎能聽見彼此喉嚨深處的震顫。

「別亂來……我會生氣。」他嗓音低啞,幾乎貼著我的耳邊吐出。

語氣像警告,語尾卻輕得近乎撒嬌。那不是拒絕,而是一種危險的默許——他僅存的理智正死死抓住情緒邊界。

「市川,是你讓我無法後退的。」我低聲說,視線死死鎖著他,「我說過,我不會再放手。」

他微微偏過頭,視線閃躲,耳尖卻悄悄泛起一抹淡紅。手上動作極慢,把藥品一件件放回醫藥箱裡,像是刻意克制,又止不住細微顫意。

喉頭滾動,他眼神晦暗不明。

——我知道,我贏了。

良久,他才低低吐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我是個很無趣的人。你說不定會後悔,說過喜歡我。」

他停了停,像是自嘲:「而且,我還記得,你以前總說我是魔鬼。冷血、難搞、惹人厭……是不是?」

我愣了一瞬,隨即噗嗤笑出聲,抬手用毛巾輕輕擦拭他濕漉的頭髮,就像在安撫一隻炸毛的小貓。

「是啊,你是魔鬼。」我手指探向他微敞的領口,指尖擦過那片殘留水氣的肌膚,冰涼裡滲著隱隱的熱。

我的手停在他胸口,指腹劃過那道尚未癒合的傷痕,感覺到他瞬間的顫抖,呼吸在一瞬間紊亂起來。

「但你是我心甘情願愛上的魔鬼。」我湊近,在他耳畔低語,「不覺得很棒嗎?」

他抬手想推開我,卻被我緊緊扣住手腕。我低聲說:「別想逃。」

額頭抵上他的胸口,隔著衣料也能感覺到那裡的心跳亂了節奏,熱度幾乎要燙進我掌心。我的聲音顫抖,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

「你以為我會後悔?不可能。市川,我要讓你心裡塞滿我。讓你不管醒著還是睡著,只要想著我就夠了。」

他怔怔望著我,眼裡的冷意早已化開,只剩一圈圈無聲的漣漪,將他緩慢而徹底地淹沒。

「……你真是瘋子。」他聲音極輕,像認命,也像心動。

我笑了,眼眶發熱,卻帶著倔強又甜蜜的力道:「那又怎樣?」

我湊近,在他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既是宣告,也是溫柔的承諾:「就算我瘋了,也只對你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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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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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醬|創作者・社會參與者 畢業於世新大學廣播電視電影系,作品融合戲劇、呈現出深刻動人的共鳴與社會溫度。 ✦ 重要成果 2013|世新大學電影劇本佳作 2023|第七屆資誠永續影響力獎 2024|出版繪本《撒布優我的家》 2025年1月|「人氣角角者」得主、3月、4月、6月|連續獲選「吸睛角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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