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根川商店街的月光與影子-第三十二章、墓碑、血緣、痛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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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潮水裡,大聲喊:「苑生——!我現在很好!我沒事了!」
在苑生的禾墓地前,我卻看見那株枯樹上的烏鴉。
牠的眼睛漆黑如墨,直直望著我,像是在抗議——或是在捉弄。
「你來看我了吧?」我笑得發酸,低聲道:「這次,我會往前走。」
回到育幼院,迎面而來的卻是攝影機、麥克風,還有爺爺和立委的笑臉——他們已經宣布接手這裡,說是慈善,實則是另一場佔領。
我正要反擊,千柿衝進來,低聲急道:「市川不見了。」
我的心口猛地一沉。
市川——你到底想去哪裡?

第三十二章、墓碑、血緣、痛別而去

海更美了,像被陽光親吻過的藍寶石,湛藍得刺眼,波光粼粼地閃爍著細碎的光點。

海鷗低空掠過,雪白的羽翼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傳來清亮的鳴叫聲。遠處,一艘小船緩緩返航,船尾拖出一道長長的浪花,隨著潮水悠緩地拍打岸邊。

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副美景。

我和高誠之間陷入長久的沉默,誰都沒有先開口。

「你剛剛說的對,我是輸家。」我終於低聲開口,聲音像是被風帶走。

高誠一愣,急忙擺手:「矢渚,我剛剛只是太氣了,話說得重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裡去。」

他雙手在空中慌亂地揮了幾下,像個笨拙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眼前的人。

我盯著海面,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也謝謝你打醒我,我清醒多了。那團一直盤旋在我心裡的霧,好像……終於散了。」

片刻後,我癱坐在沙地上,抬頭望著刺眼的藍天,乾笑一聲。

「我被爺爺送去了美國。從那天起,我和苑生就斷了聯繫……但這些年來,我從未有一刻忘記過他。」

高誠沉默地看著我,像是在等待我說下去。

「十七歲的我們什麼都沒有,能依靠的只有彼此。」我喉嚨發緊,聲音沙啞,「可現實還是殘忍地將我們拆散。要是我當初能再堅持一點、再努力一點……是不是結局就不一樣?」

「矢渚——」高誠皺著眉,語氣裡透著心疼。

「我是個只愛自己的……大蠢蛋!」我忍不住嘶吼,聲音被海風刮得四散。

我猛地抓起一把沙子,狠狠甩向海面。沙粒在風中四散,像我失控的心緒般,亂無章法。

「我真沒骨氣。」我喘著氣,喃喃低語,「我以為他會永遠守在我身邊,就那樣貪戀著他的溫暖……但其實,先放手的人,是我。」

我緩緩起身,腳步沉重地踏上濕潤的沙灘。浪花一遍遍湧上來,拍打著我的腳踝。冰涼的水意順著小腿往上爬,卻被清晨的陽光曬得暖洋洋的,像一種溫柔又殘忍的安慰。

忽然間,耳邊彷彿響起苑生熟悉的聲音,輕柔卻帶著笑意:

「矢渚,你會沒事的。」

我怔住,呼吸瞬間亂了。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下一秒,眼淚止不住地滾落。

高誠站在不遠處,看著我,神情複雜,卻沒有出聲打斷。

我抬起腳步,幾乎是失控般快步往更深的海裡衝去。

浪花猛力拍打上來,濺濕褲腳,直到胸口,冰冷刺骨,卻讓我瞬間清醒。

「苑生——!」我仰頭大喊,聲音像被風浪撕碎,嘶啞而淒烈。

「我現在很好!你聽到了嗎?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站在海水裡,浪一波又一波打來,我幾乎站不穩,卻感覺胸腔裡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釋懷。

我望著遠方的天際,眼淚混著海水滑落。心頭那塊壓得我窒息的石頭,似乎隨著潮水一點一點被沖刷殆盡。

「我終於說出來了……」我喃喃低語,聲音顫抖,「輕鬆多了。」

話音剛落,胸口忽然一陣抽痛,壓抑的情緒再也止不住。

「嗚……」我發出一聲哽咽,整個人崩潰,淚水決堤,放聲大哭。

就在此時,高誠不知何時已走到我身邊,與我並肩站在潮水中。

冰涼的海水拍打著我們的身體,海風吹亂他的髮絲,也揚起了他的衣角。他沒有急著說話,只是靜靜陪著我,一同望向無垠的海面。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沉穩卻帶著真誠與理解:

「矢渚……有些痛,只有哭過,才能慢慢放下。」

我顫抖著,終於將額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淚浸濕了他的襯衫。

「去吧! 去見他,把你心裡的話,都好好說出來。」他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

高誠語氣帶著笑,卻隱隱滲著一絲酸楚:「兩個傻子。」

海風呼嘯,浪聲洶湧,我的哭聲在其中顫動卻逐漸釋放。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終於能往前走了。

─────── ✧ ✦ ✧ ───────

我打了計程車來到嶼禾墓地。窗外的景色一路從城市的鋼筋水泥,漸漸過渡到熟悉的山坡與林野。

這裡,竟離我們十七歲時離開的那片山坡不遠。

風一陣陣吹過,腳邊的野草低低伏下,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在低聲細語,又像是誰在遠方喚我。

遠處,海浪一波波拍打著岸邊,白沫翻湧,聲音一層層傳進耳裡。幾隻海鷗掠過天際,悠長的鳴聲與風聲交織,編織出一種近乎溫柔的寂靜。

我靜靜蹲在苑生的墓碑前。

那冰冷的石碑像是一堵無法跨越的牆,我的視線停在上頭,指尖不自覺地在字跡間摩挲,像是想透過這觸感去尋找他尚存的痕跡。

墓碑前的白色百合還帶著新鮮的氣息,花瓣潔白得近乎透明。

微風輕拂,花莖微微搖曳,上頭還掛著未乾的露水,晶瑩欲墜,像誰方才放下的眼淚。

我心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市川。

那個總是比誰都早一步,卻從不讓人知道自己心事的人。胸口忽然一緊,一股說不出的悸動湧上喉頭,堵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猛地起身,視線慌亂地在四周搜尋。墓地靜得出奇,唯有風吹過草叢與不遠處的潮聲。

那種感覺太真切——彷彿他就在某個角落,靜靜看著我。

陽光從雲層間斜斜灑下,照在整齊排列的墓碑上,落下一層薄薄的金色光暈。

這一刻,我彷彿能感受到他站在這裡時的沉默——背脊挺直,手握花束,一言不發,卻說了所有的話。

原來,他已經先來了。來跟苑生報告。

我深吸一口氣,跪坐在墓碑前,雙手合十。

我終於可以,靜下來,把心中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說給你聽。

「結束了,苑生。你可以好好安息了。」

「站在你面前的我……我不再畏懼了。」聲音哽了一下,但我依然往下說,「因為你,已經無法再推開我了。」

話音剛落,頭頂掠過一陣疾風,像有什麼東西飛過。

我猛地一震,抬眼望去——不遠處,一棵枯瘦的樹枝上停著一隻烏鴉。牠羽毛漆黑如墨,眼神銳利而專注,彷彿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

「……這是你在抗議嗎?還是你,又在捉弄我?」

「你明明知道,我最怕、也最討厭烏鴉。」嘴角扯出一抹微弱的笑,「真有你的個性。但我不害怕,因為現在,我知道這就是你——你來看我。」

我喉嚨一緊,忽然用力一拳砸在墓碑上,指節瞬間生疼。

「苑生!你這個混蛋!」聲音嘶啞,「是你親手把我推開的!是你要我離開,卻把自己留在這裡!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我怨你?我這些年過得有多狼狽?」

胸口劇烈起伏,淚水模糊了視線。

「你以為你走得瀟灑,什麼都不說,把所有痛苦都藏起來,就是保護我?」我顫抖著吼,「笑話!你根本一點也不懂我!」

我用盡力氣嘶喊,聲音被風捲走:「我不要離開你!我只要……你把我留在身邊啊!」

沉默良久,我蹲下身,額頭抵在石碑上,指尖顫抖地描摹著他的名字。

喉嚨發緊,我苦笑一聲,話語像是帶著刺:「而且,你的伴侶市川,還不歡迎我回來,一開口就要趕我走。你瞧瞧,你選的人有多絕情。」

淚水一滴滴墜落在墓碑上,彷彿燙出了痕跡。

「十七歲那年,是你推開了我。現在,換我推開你……」我顫聲低語,「我會往前走,苑生。這一次,我是真的……再也不回頭,真正地離開你。」

我猛地抬起頭,眼底浮現一抹倔強的狠勁:「下次,我會帶我喜歡的人來看你。到時候,我會牽著他的手,站在這裡,好好氣你一回。你給我等著!」

就在此時,那隻烏鴉振翅而起,帶起一陣低沉的風聲,掠過灰白的天光,最後停在更遠處的一棵枯枝上。

牠靜靜回望著我,那雙黑亮的眼睛,像是替他注視著我——也像在聽我說完最後的話。

可就在那一刻,我確信——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聽見了。

遠方的海聲依舊規律地響著,一波接著一波拍打岸邊,像是時間不肯停下,像是有人還在不斷低語,只是我聽不懂。

許久之後,我才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抹苦澀的笑:「謝謝你,苑生。」

「短短一瞬就消逝的青春……我和你共度的那些歲月,或許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時而吵架、時而沉默、時而一同入睡、互道晚安——僅僅是這樣的日子,現在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我抬起頭,眼中噙著淚光,聲音卻透著堅定:「我不後悔愛上你。真的不後悔。因為你在我心裡,永遠有一個位置……誰都無法取代。」

「我會在想你的時候,忍住不哭。我會更堅強,去面對你已經不在的事實……」

我伸出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胸口。

手掌下,是一顆沉重而劇烈跳動的心。那跳動不再只是為了生存,而是在這一刻,為了記得你。

「這份思念,我會好好守著。就像你心裡那個洞一樣,我的心……也有一個地方,永遠空著——因為我曾深深、深深地愛過你。」

就在我說完的那一刻,風又吹來了,這次更大些,拂動墓地邊緣的樹梢。

那隻烏鴉忽然從樹枝上振翅而起,掠過墓地上空,盤旋在藍白的天際,翱翔良久,卻始終沉默不鳴。

我閉上眼,讓最後一滴淚悄然滑落。

─────── ✧ ✦ ✧ ───────

回到總公司沒多久,辦公室的門就被人猛地推開。

杜風大搖大擺走進來,雙手插在口袋裡,臉上掛著那副欠揍的笑。

「哼,你總算還記得自己是副總啊。」他冷冷掃視我,像在挑剔什麼。

我神情冷淡,抬眼回敬:「你想激我生氣?別浪費口舌。」

杜風挑眉,笑意更深:「確實,我嘴上說不過你。不過——」他壓低聲音,語氣像冰刃一樣,「動手打女人,你倒是一點也不手軟。」

我眉頭一皺,心口猛地一緊。腦中閃過那一巴掌落在范亞筑臉上的聲音。

他怎麼會知道?

杜風看準我的神色變化,嘴角勾起:「怎麼?心虛了?」

他往前一步,整個笑意驟然收斂,聲音壓得低沉:「外頭你怎麼鬧我管不著,但我警告你——慈愛育幼院,你最好別插手。丟了杜家的臉,誰也保不了你。乖乖當你的副總,別自找麻煩。」

我冷笑一聲,緩緩站起來,直視他的眼睛:「我育幼院出身就這麼丟杜家的臉?那你乾脆直接去跟董事長說啊。反正——他從以前就沒把你放在眼裡。」

杜風的笑容一僵,瞳孔一縮。

我故意停頓,讓他瞳孔微縮後才補上一句——

「你最怕的,不是我丟臉,而是我搶了你的風頭。假如我以個人名義接手慈愛育幼院,外界只會說杜家的接班人有擔當、有影響力……可惜,那個人不是你。」

我語氣一轉,壓得更低:「還有你那些境外帳戶的資金流向,以及——」

「你這小雜種,別惹我!」杜風臉色驟變,聲音幾乎是嘶吼。

我上前一步,幾乎與他鼻尖相碰,冷聲道:「只要我在董事長面前提上一句,你猜會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看誰才是真正惹不起。」

杜風呼吸急促,胸膛像鼓風機一樣起伏,眼裡全是怒火。

他猛地抬手,用指尖狠狠戳向我胸口,力道之大幾乎將我推退一步,咬牙低吼:「別以為董事長偏袒你,就能有恃無恐!你不過是個被撿回來的——」

我仰頭大笑,聲音在辦公室裡迴盪:「哈哈,撿回來?那也改變不了事實——我現在就是杜氏財團董事長唯一的孫子!」

我猛然拍開他的手,接著說:「比起你,至少我不是靠拍馬屁、耍手段爬上來的。」

杜風的臉漲得通紅,嘴唇顫抖,像是還想反駁,卻被怒氣堵在喉嚨裡。

「你給我記住——」他咬字生硬,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今天惹到我,我不會就這樣放過你,我一定讓你後悔!」

他眼神驟然一沉,冷笑裡透著陰狠:「別以為董事長會永遠護著你。只要我動一根手指,你那些計劃立刻斷了生路。還有……市川,你身邊那個人,最好管好。不然,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徹底滾出嶼禾鎮。」

火藥味在空氣裡炸開,我卻紋絲未動。

「那我也警告你——」我一步步逼近,聲音低沉卻透著寒意,「只要你敢動市川一根指頭,我就會把你那些見不得光的爛帳,全都攤在陽光下。到時候,不只是滾出嶼禾鎮,你還會徹底滾出杜氏財團!」

我狠狠瞪著他,語氣幾乎要將人壓碎,「別挑戰我的底線。我已經豁出去了,這條命不值什麼,但你——你輸不起。」

「你——!」杜風臉色青白交替,眼底狠意翻湧,卻被我的話壓得啞口無言。

下一秒,他猛地轉身,粗暴拉開門,力道之大彷彿要將門軸震斷,「砰!」的一聲,整個辦公室隨之一震。

沉悶的氣息仍在空氣裡翻滾,而我卻異常冷靜——冷靜到連自己都覺得意外。

杜風和范亞筑……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們背後,到底藏著什麼?

我攏了攏手中的資料,心裡已經有了下一步打算。

─────── ✧ ✦ ✧ ───────

市川推門走進紫羅蘭的包廂時,牆上的壁燈映在深紫色的絲絨牆面,投下層層壓抑的陰影。

桌上擺著一瓶未開的紅酒,幾杯只剩半盞的香檳,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香水、菸味與酒精氣息,混雜得令人窒息。

中間的沙發上,范亞筑一身白西裝,妝容精緻,正優雅地攪動著手中的馬丁尼。

身邊坐著的女人——市川的母親——紅裙誇張得刺眼,嘴角微揚,看似親切,卻透著陰沉。

「你終於來了,」范亞筑的眼神掠過市川略顯憔悴的臉,語氣像在戲謔,「怎麼看起來這麼疲倦?」

「廢話少說。」市川冷聲打斷,語氣毫不留情。

他走到桌前,將一份文件重重拍在桌面上。那是剛從葛大手裡取回的——《岳。料理》的土地與房產地契,紙角仍留著翻查過的痕跡。

「這是地契,我已經蓋好章了。後續會由律師處理,妳最好別動什麼歪腦筋。」他的語氣冷到不帶一絲餘地,視線始終沒有落在母親身上。

范亞筑輕輕轉著手中的酒杯,語氣不疾不徐:「市川,你現在倒是有膽子,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了。」

「我一點都不想跟妳有任何關聯。要不是為了處理這女人留下的爛攤子,妳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

說完,他又從包中拿出一只牛皮紙袋和一份協議書,推到她面前。

「這裡有五百萬——是我所有的積蓄。協議書寫得很清楚,我只要一個條件:妳徹底離開嶼禾鎮。不准再出現在我和我爸面前,不准再打擾我們的生活,更不准再提『家人』兩個字。」

母親的臉色瞬間變了,她猛地伸手抓住市川的手臂,聲音顫抖卻強硬:「市川……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是你媽——」

「別碰我!」市川怔了一瞬,隨即猛然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她整個人撞上椅背,「砰!」的一聲。

「妳這貪婪、自私又虛偽的女人——根本不是我媽!」

市川的聲音顫抖卻刺耳,像壓抑多年的怒火終於決堤:「我不會再受妳操控,去當妳口中的門面、妳口中的『乖兒子』。什麼『一切都是為我好』?笑話!妳做過的每一件事,從來都不是為了我!」

「妳從來不在乎我爸。妳看不起他,說他一輩子只會拿鍋鏟……可妳有沒有想過,就是這把鍋鏟,讓我吃飽,讓這家店活到今天!那是他用雙手一步一步打下來的夢想和尊嚴——妳憑什麼踐踏!」

市川猛地往前一步,指尖直逼她鼻尖:「妳眼裡只有那塊地、那間店、那些能讓妳翻身的東西。他的想法,妳從來沒懂過!妳有什麼資格?妳憑什麼!」

他瞪著她,聲音冷得滲著恨意:「偷了地契,最後卻是苑生用他的積蓄贖回來——妳不但無恥,還讓我覺得噁心!」

話音未落,她猛地站起來,動作急促,紅裙的下襬劇烈晃動。

「要不是我,你還能站在這裡對我大小聲?」她尖聲反駁,手一揚,猛然抓起桌上的水杯。

下一秒——

「啪!」冰涼的水狠狠潑在市川臉上。水珠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領口,衣襟也被潑出大片水痕。

市川沒有躲,也沒有退,只是僵直地站著,緩緩抬手拭去臉上的水,目光冷得像冰鋒。

「妳這種不痛不癢的手段,改變不了什麼。」他一字一句,像把壓抑多年的怨恨硬生生擠出。

她臉色劇變,表情瞬間扭曲:「你從小就讓我失望!你以為你是誰?你根本沒資格——」

市川冷哼了一聲:「妳失望?我才覺得噁心」

他逼近一步,眼神冷得像冰封的鋼鐵:「現在,輪到我說。妳給我聽好——妳有什麼想法,關我屁事。」

「我不是妳的孩子。」

「妳不是我的母親。」

「從今天起,我和妳,再無關係。」

她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瞬間灰敗,竟連一句反駁都說不出口。

市川最後冷冷吐出一句,像是蓋棺定論:「拿走妳要的,別再碰我們留下的東西。」

他俐落地將桌上的協議書往前一推,「啪!」紙張在大理石桌面震響,像重錘落下最後的通牒。

接著抓起桌旁的鋼筆,猛然壓進她的手心,力道之大,彷彿將多年來的恨意一併砸了過去。

「快簽。」市川眯起眼,聲音低沉卻帶著壓迫感,「別磨蹭,我的耐心不想浪費在妳這種人身上。」

筆尖在紙上顫抖停頓,終於,她咬緊牙關,將自己的名字寫了下去。

市川冷冷看著她落下最後一筆,毫不留情地抽走協議書。

桌上的白色地契與牛皮紙袋,在燈光下格外刺眼,紙面邊緣映著一圈冷光,如同無聲的切割線——徹底劃清最後的界線。

范亞筑靠在椅背上,握著酒杯,指尖繞著杯身緩緩轉動,姿態優雅卻冷漠,像是在無聲地觀賞這場早已注定崩裂的家庭劇。

這讓市川很不滿,怒意陡升。

他忽然伸手,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酒杯,仰頭將馬丁尼一口灌下。冰冷的液體劃過喉嚨,像是在強壓胸腔翻湧的怒火。

「妳很享受是不是?」他死死盯著她,聲音低沉而緊繃,「總是坐在旁邊,等著看每個人的好戲,再撿走對妳有利的殘渣。」

「這筆交易,妳最好給我記住。」他冷聲道,「要是妳再敢碰那些孩子一根寒毛——我會讓妳這輩子手腳不全。」

他俯身靠近,將空杯猛地放回桌面。玻璃撞上大理石,發出短促刺耳的「啪」響,像最後的警告。

「我不是在開玩笑。」他冷冷補上一句。

下一刻,市川轉身離去,背影堅定,沒有一絲遲疑。他走得決絕,連半個回頭都沒有。

包廂裡,只剩杯中殘留的冰塊緩緩融化,發出細微聲響,如同最後一絲餘燄的消逝——冰冷、徹底。

那扇門關上的瞬間,從此,就是陌路。

─────── ✧ ✦ ✧ ───────

慈愛育幼院外早已被一排排攝影機與記者堵得水泄不通。閃光燈此起彼落,攝影鏡頭像一支支冰冷的槍口直直對準大門,嗡嗡的吵雜聲與尖銳的提問聲混雜成一片刺耳的噪音。

我壓低頭,快步擠過人群,推開大門。

屋內的空氣立刻凝成一線。沁水與千柿一前一後守在玄關,看見我便迎上來。

沁水神情嚴肅,千柿則滿臉急躁,手裡還緊握著手機,像是剛結束一通爭執不斷的通話。

「外面發生什麼事?」我低聲問。

「你先跟我們來,進去就知道了。」千柿語氣急促,伸手抓住我手腕,沁水則默默跟上,像是刻意壓低呼吸聲,連腳步也變得小心翼翼。

我們一路穿過走廊,來到活動室門口。門一推開,我的腳步瞬間僵住。

活動室中央站著我爺爺杜永豐,他一身剪裁精緻的西裝,表情冷峻,像是早已將這裡視為他的地盤。

另一側,則是Vivi的父親——立委史子惟,眼神凌厲,神情沉穩,整個人帶著在公聽會上久經沙場的氣勢,像是每一張牌都已握在手裡。

Vivi就被夾在兩人之間,氣得全身發抖,雙手猛地一攤,語氣顫抖卻滿是憤怒:「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擅自決定?這是孩子們的家,不是你們拿來博取聲量、轉移焦點的工具!」

她一見到我,立刻快步跑過來,眼裡全是焦急:「副總,你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皺緊眉頭,壓低聲音問她:「我才想問妳,我爺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剛才記者採訪時,他們當著鏡頭宣布——杜氏財團要正式接手這間育幼院,還說會和我爸爸合作成立基金會……甚至還把『振興羽根川商店街』一併納入計畫,由杜家主導。」

我腦中「轟」地一聲空白。

活動室的空氣似乎都冷了幾度。這不是我接手育幼院的初衷,更不是我想要它成為的樣子。

這不再是『慈愛』,而是披著慈善外衣的商業擴張。

杜家最擅長操弄媒體。趁著陳生道案子還在發酵、政府尚未正式介入,他們率先宣布接管——一切都算得剛剛好,把自己包裝成救世主,奪走所有話語權。

媽的,這正是杜風在給我難看,而且快得讓我連反應都來不及。

我喉嚨乾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牆邊那面象徵『家』的手印牆,在燈光下變得模糊而遙遠。

「翔人人呢?」

「我請他趕緊去辦福利機構的申請手續,但……」Vivi搖頭,語氣低沉,「這邊的計畫,不知道怎麼回事,被媒體搶先報導出來了。我想,我們沒什麼勝算了。」

我連忙掏出手機撥給王翔人,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卻只有冰冷的空號音迴盪。一次、兩次……始終沒人接。

「該死。」我低罵,狠狠按下結束鍵。手心全是汗,手機螢幕映出我緊皺的眉頭與僵硬的臉,燈光下顯得格外冷硬。

Vivi站在一旁,聲音壓得極低:「記者說,這次是杜氏財團和我父親聯手推動的基金會方案……他們還承諾全額贊助營運,甚至要擴建育幼院。」

「擴建?」我喃喃重複,胸口像被什麼卡住,呼吸一瞬間變得困難。「他們到底想把這裡變成什麼?」

我咬緊牙關,冷笑一聲:「這和陳生道有什麼兩樣?表面是慈善,骨子裡全是控制與操弄。」

我猛地轉身:「我去跟他們談。你們先把外頭記者穩住,別讓他們亂拍亂問。」

「矢渚!」千柿喊住我,但我沒有停,肩膀繃得發硬,拳頭緊握,深怕一鬆手,怒火就會失控。

走了幾步,我又回頭補了一句:「馬上聯絡葛大。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孩子們保護好。」

「明白!」千柿立刻回應,眼神沉重。

Vivi急忙追上來,想跟我一起進去,但我抬手攔住她。

「你……你不能一個人面對他們。」她焦急地看著我,眼底全是擔憂。

「妳留下來。」我語氣堅定,沒有商量餘地,「立刻聯繫翔人,看看他那邊有沒有進一步消息。」

「……好。」她咬住下唇,終於點頭,但我看得出她心裡滿是不甘。

─────── ✧ ✦ ✧ ───────

我、杜永豐、史子惟三人走進會客室。

室內靜得出奇,老舊的木牆像是將所有聲音都吸走,只剩茶几上的茶水早已涼透,表面浮著一層灰白的薄膜。

窗簾沒有拉緊,一道道閃光燈透過縫隙直射進來。外頭快門聲此起彼落,「喀嚓、喀嚓」,一波一波拍在我的神經上。

我站起身,動作略顯粗魯地將窗簾拉上,遮住那些探入的鏡頭與視線。

「董事長,請你們不要介入這裡的事務。」我說,語氣平靜卻明顯帶著距離感,連「爺爺」兩個字都省略了。

「這裡不是你們該插手的地方,你們的手——請收回去。」

杜永豐坐在對面,神情不動,語氣沉穩卻暗藏壓力:「要不是剛才杜風親口告訴我,我根本不知道你私下在籌劃接手育幼院。他還建議我及時介入,把這件事包裝成杜家公益計畫,藉此拉高企業形象。這場記者會,也是他特意安排的。」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地掃過我,「我認為,杜風這個決策沒有錯。」

可惡……這一切竟是我敗在杜風手裡,被他反將一軍。

杜永豐語調不急不緩,帶著長輩審視的威壓:「矢渚,你是杜家的人,是我杜永豐的孫子。你一直想接手這裡——既然如此,讓杜家出面,不正是順理成章嗎?」

我直視他,壓下心底的反感,冷冷回道:「順理成章?還是名義上掛著我,實際上卻操控在杜家手裡?」

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反問:「那又有什麼不好?至少這樣,你還能站在杜家的庇蔭之下。」

我冷聲道:「庇蔭?還是牢籠?」

杜永豐不理會我的話,語氣忽然變得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我這一切都是為你好。既然你離不開育幼院,那就由杜家和史子惟委員一起接手。」

史子惟臉上掛著篤定的笑意,像早已算好每一步棋:「我女兒會接任這間育幼院的院長。這對我在政壇上的布局是一大助力。」

他頓了頓,語氣從容,像是在安撫:「你放心,這件事不會影響你的安排,只會讓整件事更順利推進。大家都有好處,不是嗎?」

我心口一緊,還來不及開口,他們已經把話封死。

「而且——接手手續,我已經辦好了。」史子惟淡淡補上一句。

我猛地一震,下意識掏出手機。螢幕閃著一則未讀訊息。

是Vivi傳來的。

【失敗了。對方不知何時,先一步遞交文件,程序已啟動——對不起,我沒搶贏他們。】

指尖一冷,像被當頭棒喝,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他們不是在提議,而是在宣判。

門外的嘈雜聲仍未停,但我清楚,最吵的不是記者的快門聲,而是這些假借善意、實則算計的語言。

這時,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千柿已經快步推門進來,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道:「葛大和高誠來了,還有坤伯。他們臉色不太對,有急事找你。」

我立刻起身,簡短丟下一句:「這裡先談到這裡。」語氣冷硬,連基本的客套都顧不上。

千柿帶我穿過走廊,推開餐廳的門,三人早已等在裡頭。

「市川不見了。」葛大一見我進來,毫不掩飾,開門見山。

「什麼?」我腳步一頓,整個人瞬間僵住。「早上他突然出現,」坤伯急急補充,神情還帶著餘悸,「把商店街自救會的資料交給我,說要我接手,帶著大家自己重建。他說——那是他最後的責任。」

我喉頭一緊,聲音壓得極低:「他說去哪嗎?」

「我有問,但他一句也沒答,」坤伯搖頭,仍帶著驚愕,「只是笑了一下,就走了。」

「他也來找我,」高誠接著說,聲音低沉,「把街區設計圖交給我。我原本以為他只是想休息幾天……可圖裡居然沒標上『岳。料理』的位置。」

我一怔:「你說什麼?」

「真的沒有。」高誠立刻打開包,抽出圖紙攤在桌上,「你自己看。」

我低頭,視線迅速掃過每一筆線條。圖面規劃清晰細緻,老舊店鋪、新建步道、重建範圍一一標明,卻唯獨——沒有『岳。料理』。

「他到底……想做什麼?」我的手指僵硬,死死扣緊圖紙邊角。

「還有一件事。」葛大忽然開口,臉色比誰都沉。「今天我讓他來警局一趟,請他認領苑生的遺物。他看了那包包之後,沒多說一句,只拿走了裡面的地契。」

市川——你要去哪裡?為什麼偏要一個人?

為什麼要把我們,全都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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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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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醬|創作者・社會參與者 畢業於世新大學廣播電視電影系,作品融合戲劇、呈現出深刻動人的共鳴與社會溫度。 ✦ 重要成果 2013|世新大學電影劇本佳作 2023|第七屆資誠永續影響力獎 2024|出版繪本《撒布優我的家》 2025年1月|「人氣角角者」得主、3月、4月、6月|連續獲選「吸睛角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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