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不算遠的路

吳葳走在加拿大蒂明斯市的第五大道上。這是禮拜天上午，有許多人都上教會去了，或是還在家睡著懶覺。她莫名感到一種奇怪的感覺，一個來自宜蘭的東方面孔在這個時間走在加拿大的路上，肩上背著大背包還迷了路。這趟不在原本規劃內的北美旅行讓她思考了許多事情，也感受到某些她在家鄉不曾感受過的世界氛圍，而她現在正在享受這種奇怪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今天必須趕到渥太華，但是幾天前她的錢包和證件都被偷了，手機的螢幕也被她給摔碎了，所以她無法舒服地搭乘飛機飛過去。相反的，如果她今天趕不到渥太華找她朋友的話，她就得露宿街頭。

 

她決定搭便車。在此之前她從來都沒有搭過便車，她知道搭便車有一定的風險，但是曾經有人跟她說過：「會停下來的都是好人。」她再想，她有一顆強大的心。

 

她走到馬路上繼續往前走，左手朝馬路中央舉起來，大拇指朝天空豎立，其餘四根手指握在掌心裡，三分鐘後一台車停在她前頭，她跑過去。那是一台13年的豐田COROLLA，車主是個年約35歲的白人男性。

 

「妳要去哪裡？」車主問。

「我要到渥太華。」

「但是妳正往反方向走，上來吧。」

 

 吳葳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進去。車子駛上道路。在短暫的時間裡她從頭到尾觀察了一次這個男人。男人的髮色呈暗棕色，剪得很短，穿著休閒短T與運動長褲，她看不到他穿什麼鞋子。她一坐進車就直覺認為他是個放假中的生意人。

 

她抬起頭來發現男人正盯著自己瞧。

 

「怎麼不搭飛機去？」

「呃，我沒有那麼多錢。」

 

男人點點頭。他們倆陷入沉默。

 

「這趟路不近。」

「抱歉，剛才忘記問你。如果不順路的話放我下車沒關係。」

「沒關係，我可以載妳去。」

「你不急？」

「不。」

 

他們又再度陷入沉默。

男人轉過頭來看她，又回到方向盤上。

 

「妳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吳葳看看他，然後是擋風玻璃外的景色。

 

「好，當然。」她暗忖，如果對方要她跟他睡，那她會照做，畢竟她已經答應了。

「什麼忙？」

 

男人嚥下口水。

 

「請妳跟我說說話。」

「當然，我很喜歡聊天。」

 

男人微微笑了一下，呼出一道鼻息。他再轉頭仔細打量吳葳。

 

「我的名字叫喬瑟夫，妳可以叫我喬或是喬伊。」他的右手離開方向盤舉在他們倆之間。

吳葳握上他的手說，「我叫勇氣。」

「哦，勇氣？那是個很好的名字。」

「謝謝。因為我的中文名字有時候念起來很像勇氣。不懼怕任何東西的意思。」

「酷。」

 

接下來喬伊和吳葳已經打開了話匣子，途中沒再出現令人尷尬的沉默。喬伊好奇為什麼吳葳會隻身一人來北美旅行一年，吳葳也簡明扼要跟他解釋原因和目前為止遇到的人事物。她告訴喬伊這是她第一次搭便車。他們偶爾會互相開開玩笑，分享自己的價值觀。之後喬瑟夫開始談起自己的人生經歷、朋友和事業，這中間吳葳只插得上幾句話而已，但是她聽得很認真。他們把車停在公路旁下車吃飯，上完廁所後繼續上路。

 

抵達渥太華時天色才正要轉暗。吳葳和喬瑟夫都沒有主動留下自己的連絡資訊。

 

「祝妳旅途愉快，勇氣。重新找一個錢包，然後好好保管它。」

 

吳葳傾身向前擁抱喬瑟夫，她拍拍他的背。

 

「謝謝你，喬伊。掰掰。」

「再見。」

 

喬伊看著吳葳下車，他看著她走上人行道，向路人詢問朋友的地址該往哪個方向走，對方告訴她就在前面那個街區而已。他看著吳葳謝過路人後離開，他看著她消失在人群中。

 

喬伊打開車門下車，他繞過引擎來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上車。還是溫的。他深深吸吐一口氣。接著他把座椅往後調，好讓自己的身體能夠塞進副駕駛座前腳踏墊的空間。現在他蹲在那裏，面對座椅，高大的身軀卡在狹小空間裡讓他的背脊、頸部和雙腿感到不適，那讓他想起兒時才有的安全感，雙手放在座墊上頭仍能感受到吳葳餘下的體溫，他的下巴枕在手臂上。車內一片安靜，只有他的呼吸和身體跟衣服之間微微摩擦的細小聲音。他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眼淚開始瘋狂落下，他痛哭失聲，一邊將戒指從手中脫下。

 

你釋懷了，他喃喃說道，你很期待今天，現在它終於來了。你釋懷了，喬。你該開始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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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安坑金城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