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沒告訴我?」宋太太叫了起來,「媽,妳怎麼可以這樣?」
「阿嘉莎也是個人,有自己的生活,妳成天把她控制得死死的,像話嗎?」宋老太太瞪了媳婦一眼,「她出去找朋友聊聊,有什麼不可以?」
「三月二十三號晚上,她也說要去找朋友?」安帛趁宋太太開口反駁前追問。
「對。我睡得早,大概九點左右。那天阿嘉莎扶我上床後,說要出門找朋友。我半夜醒來沒看到她,以為她只是和朋友聊開了,所以沒有通知兒子。唉,」宋老太太嘆了口氣,「其實隔天早上沒看到她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整晚和朋友在一起,聊得忘了時間。沒想到……」
所以阿嘉莎離開宋家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左右。我在心裡記下,安帛續道,「您知道阿嘉莎的朋友是誰嗎?」
宋老太太搖搖頭,「她沒提過,我也不會主動問這種私事。不過這個朋友可能是最近才認識的,因為她這一、兩個月才開始會在晚上出門。我本來以為她交男朋友了,所以徹夜未歸時,還替她覺得開心,唉。」
這個朋友是馬頭人嗎?宋老太太既然不知道,或許阿嘉莎的房間會有答案。
「可以看看她的房間嗎?」我站起來。
阿嘉莎的房間陳設簡單,櫃內衣飾樸素。
「她的東西都還在,」宋太太跟在我身後,「警察也來看過,沒什麼特別的,只找到一本筆記本。」
「我本來以為她有寫日記的習慣;」宋老太太站在門邊,「不過有回阿嘉莎告訴我,那些都是日常生活的零碎感想,她記下來是想要當成小說題材。」
原來阿嘉莎想要當作家?安帛問,「警察在筆記本裡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就像我媽說的,筆記本裡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宋先生陪在母親身邊,「不過刑警後來通知我,說他們在最後幾頁找到一個名字,叫『Agnes』,還有手機號碼,但他們撥打之後發現手機不通。刑警說這可能是阿嘉莎的朋友,叮囑我們說如果這個人有聯絡就通知他。」
「我們也打過那個號碼,」宋太太道,「一樣打不通。」
「請把號碼告訴我們。」安帛掏出紙筆。
9.
離開宋家,我才想起宋太太忘了把她兒子的照片給我。
這事不重要,我想。
但我也忘了問阿嘉莎的後事會怎麼處理?有什麼行政程序?仲介或警方會通知阿嘉莎在故鄉的親友嗎?
這事很重要。但我幫不上忙。
在網路上看到阿嘉莎死亡的新聞時,我正在聽莫里森的〈抵達夢土通知我〉。這城對阿嘉莎而言,是她心目中的夢土嗎?現在阿嘉莎去世了,該通知誰呢?
我向宋老太太告辭的時候,宋老太太伸手抓著我的手臂,「找出凶手。」
老太太的手指,出乎意料地充滿力量。
安帛晚上有班,一走出宋家,就說得回家準備;我有點失望,也有點寬心,因為我想去唱片行,剛剛一直在猶豫該不該開口約她。
一陣子沒來,西區的這家老唱片行看起來一樣暗暗舊舊,像個外觀毫不張揚的藏寶祕室。
祕室沒讓我失望。我在架上找到范‧莫里森的專輯《他的樂隊和街頭合唱團》,拿到櫃檯結帳。
排在我前面的先生抱著一落古典唱片,正在和店員聊藝術歌曲。
我想起一件事。
「久等了。」店員替古典唱片先生結完帳,抬臉喚我。
我一面掏皮夾,一面請教店員,用我粗嘎的嗓音哼出阿嘉莎記憶裡那段迴盪在視聽室的旋律。
「你的聲音好特別,不過音準不錯;」店員聽完我哼的曲調,提出專業的講評,「這應該是舒伯特的敘事曲〈魔王〉。」
我聽說過〈魔王〉。雖然對旋律沒有印象,但我知道這首曲子的歌詞出自德國文豪歌德之手。
北歐神話裡有個故事,提及一個父親帶著生病的孩子,在黑夜策馬經過樹林。棲在樹林裡的妖精之王出聲誘惑孩子,要孩子留下,孩子害怕地向父親求救,但父親看不見妖精之王,以為只是孩子怕黑;直到孩子大喊,父親才覺得不對,快馬加鞭地衝出樹林,返家後卻發現懷中的孩子已然沒有氣息。
歌德聽了這個故事,把它改寫成詩,命名為〈魔王〉。當時年僅十八歲的舒伯特聽見朋友朗誦這首詩,靈思泉湧,振筆譜了曲子。
「你知道這個故事,但沒聽過這首曲子?」店員很好奇,轉身檢查釘在櫃檯後頭牆面上的唱片櫃,「等等,我記得這裡有……」
我腦子裡雜亂的資料多得很,搞不清楚這故事是什麼時候讀到的。
「找到了。」店員翻出一張唱片,放進播放機,「你聽看看。」
鋼琴伴奏緊張地響起。我在心裡吸了一口氣。
的確是這首歌。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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