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在南部的亞爾(Arles)的鄉間、田野畫畫,那裡很靠近地中海。海水的藍色是一種光學的反射,來自於天空和太陽。
在夏天八月,他很開心自己的身體恢復了健康,健康使他發現這其中有一種生命本質式的簡單樂趣。總是健康的人無法理解,梵谷想寫信告訴別人的那種快樂,他們不會驚訝也不能理解,可以吃下硬餅乾、牛奶和雞蛋為什麽能成為一個人的一件快樂的事情。因為健康的人不需要過度地擔心貧窮,因為他只要單吃麵包就足以支持一整天的工作,死神和骨牌似地壓向人的連鎖厄運,仍離健康的人很遠。
還有一些錢時,他就買一些好酒、菸草用以放鬆,再加上「對天上的群星和無垠的宇宙有點感覺」,這些似乎就是梵谷當時對於滿足的生活的定義了,他可能以為他能夠一直這樣健康下去,在這個基礎之上過著一種簡單的、孤單的生活,既使貧窮、默默無名,沒有愛情。
康德也提過星星。「有兩樣東西,我們愈經常愈持久地加以思索,它們就愈使心靈充滿日新月異、有加無已的景仰和敬畏:在我之上的星空和居我心中的道德法則。」
對比起康德的哲學思想的影響和破壞性,康德侷限在學院裡的生活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乏味、平庸,沒有任何事件發生,如同一部機器。他缺少一副強健的身體,而我猜測這就是原因了,隱藏著的原因:他必須按照規律作息,像是一個老頭一般,吝嗇地小心使用這副虛弱的身體,不健康的身體是他一生的敵人。
只要不是一輩子從出生至死亡永遠活在地底下,一個人都可以輕易地抬頭仰望夜幕上的點點星空,體驗無限浩瀚的上升之感,或是順著另一種視覺的線索,穿越粼粼波光,看見海洋遠方的遼闊地平線,視覺的變化雖然在此停止了下來,但人們並不會因此而認為這就是盡頭。
H‧G‧威爾斯《時間機器》裡的「莫洛克人」天生被剝奪了居在地面上的權力,這群地底人身體強壯卻畏怕光和火,他們生存方式是在夜幕降臨之時爬出洞穴,狩獵、捕食另一群居住在地面上的「艾洛伊人」。
飢餓讓莫洛克人永遠缺少閒逸的心情抬頭望向夜空的美麗繁星,越是強壯的身體,飢餓的欲望便越深,越發難以控制。相反地,生來就擁有地面土地的艾洛伊人則是生活在夜晚時必須害怕地躲起來的恐懼世界之中,這是他們不事生產所要付出的代價(莫洛克人負責操作機器生產),而另外更大的代價是:生來柔弱的身體與愚笨。
崇高的道德在艾洛伊人和莫洛克人的世界都失去了象徵性的存在;活在地底的人只在意工作與進食,活在地面的人只看得見享樂並害怕死亡。
梵谷、卡夫卡都知道什麽是疾病。簡單的生活對於一個自知缺乏健康的人而言,它帶來幸福的可能性,意謂幸福仍是其中的一個選項。「希望」正是因為它的微不足道或微弱而能夠成為希望,至少也不會顯得那般威嚇地遙不可及。
那些健康的人不懂得珍視簡單的生活或微渺的東西,他們看不見一件簡單的事實─擁有健康、強壯、昂揚的身體並非理所當然,因為幸運不是平等的降臨在所有人身上。
尼采選擇戰鬥,雖然他自知自己不是一個健康的人。他也不是只要不時抬一抬頭,望見燦爛無垠的星空就能夠滿足,尼采要超越人的主體性,將「人樣的太人樣」的人視為橋梁、視為工具,上升到詮釋和象徵的極致幻想的一個永遠無法遏止的一個點。
尼采不僅缺乏健康,也缺乏梵谷的愛和同情,他甚至不願意同情自己,殘酷是他的代名詞,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將在達到永恆的目的之後被廢棄。
「我是太陽」,尼采如此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