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務女孩（二）

第一章：少女湯

1

根據科學家與考古學家研究發現，恐龍是鳥的祖先。早在鳥類出現前，許多恐龍身上就已有不同結構的羽毛。恐龍隨著時間演變，體積越來越小，骨骼也越來越輕量化，快速演化出不同種類型態的鳥。

南宮家族是貝努鳥的後裔。在各種版本的神話裡，貝努鳥都是有魔法的鳥，最早最早從天地之心破殼而出，焚燒是一種神聖的創造，豐潤的羽毛則是詩意的嚮導。

經過無數代的演化和混血，現今的貝努鳥後裔不若從前掌握百分百魔法，外表也與常人無異，唯一明顯的差別可從農曆十五日晚上看出端倪。

因為遺傳的緣故，滿十四歲開始，每到月圓之夜，南宮羽會從人身變回鳥體。轉變為鳥的南宮羽，無法控制自己的詩性，她會瘋狂採集芬芳的草葉，差遣羽翼下的微風，裝訂無字天詩。

十五歲時，這個祕密被一位女孩撞見。根據家族史記載，只要非南宮家族者看見變鳥過程，那個人最後一定會消失在南宮家族的生命中。

起初，南宮羽並不相信這個魔咒，直到湯的出現……

湯，是第一個在南宮羽生命中消失的女孩。南宮羽對她的記憶因此全停頓在十五歲，連她的容貌也永遠青春無敵。

因為湯，打破南宮羽原本對少女的認知，而見證一項少女新品種。因為湯，南宮羽心靈深處有一個抽屜是滿也是空。滿的是無可取代的記憶，空的是無可挽回的局面。而沉默、關閉心門，雖然不是湯送給南宮羽的「禮物」，自湯消失後，它們更加確實地黏在南宮羽的表象和內裡，成為無法抹滅的印記。

直到現在，南宮羽仍常常對著空曠遼闊的地方呼喊，心音與海風合奏，回憶的翅膀掠過碧波，音符遠遠地躍出……

2

國二那年，莫名其妙改成常態分班，不管教育部是為了彌補前段班對知識倒胃的狀態，還是為了顧及後段班也該享受有教無類的假象，反正有些本來在後段班的同學編到前段班已定案，湯就是其中之一。當南宮羽聽說有一個後段班的「大姊頭」要轉來班上，心裡便想，她一定是那種酷酷的、有點英氣的、太妹型的女孩。

她來的那天，已漸秋意的天空很藍，但那種藍與夏天的藍不同。夏天的藍是屬於視覺的，秋天的藍是屬於直覺的。當時，南宮羽正在閱讀《塔爾奇奇詩選》，教室內忽然一片喧嘩聲，南宮羽微微抬頭看見她，竟嚇了一跳 ！

她怎麼會是大姊頭？她看起來是如此蒼白、纖瘦、充滿靈氣。

南宮羽凝視她數秒，她的影像迅速在南宮羽的腦海建檔，之後裝沒事，繼續低頭讀詩。

南宮羽曾私下揣想，湯其實懂得自己的美，她懂得自己的美能在與特定靈魂交會時，顯露關鍵的光芒。南宮羽震懾於她的光芒，卻不動聲色，以面無表情掩蓋真實感受。

後來聽湯和別人說話，時而夾雜著髒話，時而出現不雅的用詞，南宮羽不禁嘆氣，儘量避免與她發生談話的機會。

有一天，剛上完體育課，同學們關門窗在教室換衣服，南宮羽從辦公室取回老師改好的作業簿，正要開門進教室。突然，湯冒出來，穿深藍色百褶裙的她靠在門框，抬起右腿橫擋在教室後門，不讓南宮羽進去。

「妳這動作真的很粗魯耶 ! 借過 !」南宮羽的恰北北是一種無效的慌張，但南宮羽不想在此時此刻認帳。

湯笑著拍拍手說：「奇蹟喔！一口氣說出十二個字，果然不是自閉症嘛！」

南宮羽瞪她一眼，再說一次借過。

湯沒有移動，看了南宮羽好一會兒才說：「我發現妳每天都寫一首詩給蘭。」蘭是班上另一個同學，成績好，極度自信。

「不是寫給她，只是我的『詩常』練習，請她幫我診斷一下罷了！」南宮羽輕描淡寫地說。

湯大笑：「我就知道妳『不正常』！該吃藥了妳！」話鋒一轉，她忽然用一種澄明的眼神凝視南宮羽，然後輕聲說:「妳可以寫一首詩給我嗎？」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她兇巴巴地瞪南宮羽。

南宮羽沒理她，轉身從前門進教室。

上課了，湯仍不死心，拼命傳紙條給南宮羽：「寫一首詩給我。」

南宮羽在紙上寫「NO」傳回去。

「我不管！非要妳寫不可！」湯氣呼呼的字，張牙舞爪似地想咬南宮羽。

南宮羽又寫「NO」傳回去。

「妳有沒有發現妳的筆跡跟我的很像？」湯改變戰術。

南宮羽寫下「嗯」傳回去。

「那我們應該變成閨蜜。」她的話真多。

「我可不想和滿嘴髒話的女生做朋友。」南宮羽回傳。

「我可以改。」

「直到妳不講髒話那天，我會寫一首詩送妳。」

「真的？那妳今天就可以寫了，我立刻戒。」

南宮羽忍不住笑了出來……

然後，就在那排長長的教室盡頭，放學後的天空飛滿彩霞，南宮羽背著書包走到湯面前，「給妳」，說完轉身飛快下樓。

南宮羽下樓後，抬頭一望，竟發現湯趴在欄杆哭泣。南宮羽大吃一驚！又飛奔至三樓。

「妳怎麼了？」

湯哭得更大聲了……南宮羽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坐在地板望著彩雲飛，等她哭完。

從第二天開始，湯沒再說過髒話，至少，在南宮羽面前沒有。

上課的時候，她總是傳紙條給南宮羽，根本沒專心聽課。她寫紙條給南宮羽，南宮羽寫小詩給她。這樣傳來傳去，有一天被物理老師發現。老師將紙條和詩一起沒收，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將它們撕碎！

碎片如雪花，在所有人的視線裡旋轉、旋轉，輕輕飄向一個寧靜的最大值，繼而爆破屏息的表面。湯猛然起身大吼：「妳怎麼可以撕掉我的詩？那是小羽寫給我的！就算妳是老師，也不能蓄意毀壞別人的作品！」

老師生氣地說：「上課傳什麼紙條？寫什麼詩？再狡辯就送妳去訓導處！」

湯全身發抖、失控地說：「妳這個什麼都不懂的老處女！」

天啊！待南宮羽起身矇住湯的嘴巴時，已經來不及了。湯被老師拖到訓導處，記了一個大過，而且還被訓導組長打了一記耳光！

湯回到教室哭喪著臉告訴南宮羽：「我的雙胞胎姐姐今天才上台領學業成績優良獎，我卻被記大過處分。」南宮羽用冰水輕敷著她紅腫的臉頰，梳好她被扯亂的髮，陪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