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15|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第一支

    我們不是活在真空中。樂器的聲音,一定會被空間影響,然後非常複雜地混合,再進入耳中。
    錄製嗩吶類的樂器,是錄音師的大挑戰。「把麥克風放在樂器前面」那樣的想法是對的但是可能不夠。舉例來說,就我印象所及,交工樂隊的「風神125」裡的嗩吶,錄音時用了3隻麥克風。但不只用了麥克風,我還用了一整個菸樓的燻煙塔。
    嗩吶手「第一支」郭進財站在燻菸塔(室)二樓的門口,對著燻菸塔(室)裡面吹奏。嗩吶是極端強悍的樂器,但透過燻菸塔(室)的土牆反射,可以柔化它的硬底。在燻煙塔(室)中尋找最佳的立體收音位置,當時我應該是用Spaced Pair,放了兩支DPA4006麥克風在塔裡。第三支麥克風在郭進財的身旁,收取嗩吶的直接聲音。郭進財之所以我叫他「第一支」,是因為他就是我心目中最強的嗩吶手,沒有之一。他的強並不是指他吹奏強勁,而是在勁道之外,還有細膩與柔軟。所以,我可以用那樣整組的空間搭配麥克風的設定,將他的嗩吶聲完整的收錄下來,而且還可以在後製混音的時候,用適當的麥克風比例,重建他嗩吶的勁道與柔媚。
    現代人錄音,大都是在錄音室的吸音散射牆壁環繞之中進行,應該少有在土牆環境裡的經驗。若有機會,我建議試試那種特別的感覺。
    菸樓燻煙塔(室)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大約有一般建築物三層樓高,其中有著菸架,用來掛置夾成一桿一桿的菸葉。我與交工樂隊的成員們合力在菸架上爬高爬低,架上木板,再置放麥克風,尋找最佳的收音位置。現在回想起來,是相當危險的工作環境。但當時心裡一點害怕也沒有,就只是想要讓聲音更好。雖然沒有錢進大錄音室錄音,但是我想要做到大錄音室所不能的,當時是用那樣的心情在爬菸架錄音。
    在聆聽交工樂隊的原發行版本專輯時,細心的聽眾也許會發現,菸樓的各個空間是樂器成色的要素,一種有泥有木的感覺,我很認真的將它放進錄音裡。當時在錄音的閒暇之餘,很大的娛樂就是去台南市的惟因唱碟買CD買唱片還有聽老闆苦桑講話。惟因對我來說像是天堂一般,數不清的讓我流口水的好音樂放在架上,每次都很惋惜口袋裡實在不夠錢。苦桑看我拮据,常常把價錢東減西扣盡量讓我買多點,真是非常非常感謝。苦桑的音樂學識淵博,每次聽他聊起音樂我都目瞪口呆,心裡很想要跟上但是能力實在不足。
    不過,有一次竟然沒大沒小的與苦桑爭論起,我覺得人對於大空間殘響回音的審美觀是後天形成的,原初是人們聽多了音樂廳式的音樂才形成了那樣的習慣,以至於後來用物理或電子電路也要模擬那樣的聲響,然後再透過唱片工業的大規模商業發行,才形塑出我們對大空間殘響回音的喜好。也就是說,若我們做的音樂夠好,我可以重塑聽眾的習慣,讓交工樂隊的錄音裡的菸樓空間特性,成為聽眾的新習慣而喜愛它。如果能做到的話,我買不起高級的空間效果器就不是我的限制,而是特色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豪情壯志滿滿,執起槍矛攻向風車那樣的勇氣,發揮滿滿的想像力去做,不顧現實的限制勇往直前,強把限制當作資源。但再一次,我還是要說:啊!年輕真好,失敗了還是成功都無所謂,不世故的心才能做得到那一切啊。
    有時候會聽到長輩倚老賣老,對年輕人所作所為說出輕蔑不屑的話。我試著敲打鍵盤,擠盡腦汁寫出我的這些回憶,主要的目的是想要鼓勵年輕的人們,不要輕易被前輩或老人們的酸言酸語打敗。這是可以實踐夢想的時代,你有比我們從前更大的空間與能力,發揮你的想像力往前飛吧。
    「管子」與嗩吶有同樣的發聲原理,也是很不易錄製的樂器。照片裡的郭進財,吹著音色蒼涼的管子。我試了很多種收音方法,其中一種就如照片所示,用上下相疊的Blumlein Array麥克風,再加上一支全向式的麥克風。郭進財在整組收音麥克風的偏左邊吹奏,顯然是我已經決定要將管子的樂音放在整個音樂裡的左邊。而那支DPA4006全向式麥克風提供我在後製混音時候更多音色修改的選擇。這些都不是「標準」的做法,但是,標不標準又該是誰來決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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