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要感謝鍾明光幫我留下了這份記憶:這是菸樓錄音室錄音的場景之一。地上散置的脫鞋、照片左方好像隨意擺放的木椅,右方奇怪的麥克風架設.... 照片裡的那些是什麼? 1996年退伍後,過了好長一段無業生活。說是完全無業也不對,那時候加入了名為「觀子音樂坑」的學生樂團,久久會有一次演出,賺一點零用錢。其中細節流水帳就不再多說,總之我有很多空閒時間。在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讀錄音工程的書,其中最吸引我的,是立體麥克風技術。那時候開始有網路了,但資料不多,我還是只能用美國錄音雜誌附的書籍郵購目錄買書。沒有信用卡,還特別去銀行用電匯到美國。很長的時間裡,立體麥克風技術是我朝思暮想的事,我幻想著有朝一日我也可以用立體麥克風,記錄下一整個樂團的演奏。 1998年年底,觀子音樂坑解散,生祥與我約定,1999年年初開始在美濃錄製「我等就來唱山歌」。那時候我已經在台北接錄音室的錄音工作,做中學,學中做,讀書加上錄音室實作,很開心又充實的錄音師自學時光。但是為了製作自己的專輯,在我們沒錢租錄音室的狀態下,必須要在美濃找場地錄音。 回到那個時空,雖然感覺還是不久之前,但那時候還沒有一台筆電就拿來錄音那樣的事。「我等就來唱山歌」是錄製在名叫「ADAT」的八軌數位錄音機裡,我們用兩台掛同步訊號,所以有16軌。ADAT的紀錄媒材是VHS錄影帶,屬於線性錄音,沒有辦法剪接。所以在「我等就來唱山歌」專輯裡的,可以Punch In/Out 那樣的錄音,但是沒辦法像現在的數位錄音軟體裡那樣連呼吸都可以剪輯。那應該是離「真實」比較接近的吧,相對上。 到了「菊花夜行軍」時代,目前通行世界錄音室的Protools剛開始有Native版本叫Protools LE,但必須在Mac桌機裡插一張卡,外接介面叫做Digi001。Mac電腦方面我們也只能買得起最經濟實惠的 Mac G4 400。電腦效能不高,跟現在隨便一台筆電比起來,簡直就是像在開玩笑。能掛的效果器不多,幾個EQ等化器、幾個Compressor壓縮器加上一個Reverb殘響,就能把電腦逼到極限。 站在那個時空,那一個位置,限制並不是不足。當時的感覺是:哇,有一台可以輕易剪輯音軌的可靠的電腦、有不錯的軟體Plug-in效果器、幾隻麥克風、剛鋪好新地板的寬敞菸樓二樓可以運用、以及最重要的交工樂隊兄弟們的感情與默契,我們擁有好多東西,雖然沒有很多錢,但我們可以作出更好的一張專輯。 交工樂隊的專輯錄音,是我的音樂生涯裡最累人的。為了找出一個對的音色,可以磨上一兩天,一直換麥克風位置與設定,想辦法在土牆燻煙室與水泥壁的二樓空間找出正確的做法。沒有前例沒有人指導,一切都要自己摸索。那時候鍾永豐推薦我們聽錄音師Rudy Van Gelder 的作品,經過實驗後,我覺得他可能使用了Blumlein Array那樣的立體收音技術。所以在這張照片的右邊,兩支相疊的麥克風就是Blumlein Array。它有極優異的立體成像能力,能把空間的細節細膩地收錄起來。唯一的遺憾是,當時我們買不起最適合的絲帶麥克風(Ribbon),不然會更好。 照片裡地上的拖鞋,是生祥唱歌時的站立位置。天才生祥想出了這個方法,讓他在休息片刻或是隔夜第二天,依然能快速的回到錄音位置。達哥的手風琴位置用木椅子定位,我彈的BASS沒這方面的問題,因為是用音箱擴音。 牆上靠著的是自製的吸音板,十足克難。當時還做了一些散射板,現在看來實在太簡陋可笑了。我現在還是一樣的感覺:當時若能有木工技術,就能做得好很多很多了,真可惜。但是,還是要提醒自己,我們當時就是在那樣的能力與資源限制之下,開心的完成一切。活在當下吧。 在這張照片之前,我們也試過了每個人分開錄音。先吉他、主唱、再加BASS、手風琴、管子嗩吶。但音樂表情就是不對勁。所以我們就開始一起演奏唱歌。這些所有的結果,就是在「菊花夜行軍」專輯裡的大部份歌曲。尤其是「風神125」的錄音,一遍又一遍,整個人整個樂團都栽進那種悲憤狂飆的氣體裡,明明沒有電風扇但回憶起來好像就在狂風之中演奏,很想用超過全身的更大能量投入那個狂暴氣體之中直到氣竭。演奏一結束,歌曲的尾音大家靜默等待,聽到室外的夜晚蟲鳴傳進菸樓二樓,我的頭皮發麻。 能用我學到的立體麥克風技術把那一切記錄下來,還參與演奏編曲,真是人生難得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