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1|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妹妹

      我有一個相差三歲的妹妹。
      但自從我升上高中留在北部就學,而她升上國中到南部求學,除了過年逢節就沒再聯繫過了。
      記得跟妹妹同住的時候也沒有太多互動,或許是青春期跟叛逆期等種種原因交雜,我一回家就把自己鎖進房門,而她不一樣,她喜歡黏上家人,快快樂樂地談她的一天,她是善於撒嬌的老么,而我是難搞的老大,所有親戚都說我們長得一模一樣,但我很少很少正眼看她那跟我一模一樣的臉。
      高中得了憂鬱症,時常到妹妹跟母親的住所,逃避忙碌擁擠的台北,母親是很忙的職業婦女,所以照料人生地不熟的我就落到妹妹身上,就讀私立中學的妹妹常常在加課、補習,回家的時候總是會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吃什麼,我總隨口嗯哦個兩句。
      指考前,確診為重度憂鬱症,母親再次讓我到她們的住處休息一陣子,妹妹也正臨大考,但她看起來一派輕鬆,我卻為了唸書壓力在手上刻了好幾道痕跡。
      妹妹在我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時候,正好在寫練習題,她抬頭問我要不要教她數學,濕漉漉的頭髮還在滴著水,我立刻說:不要,我要去睡覺,她什麼也沒說,其實睡覺只是拙劣的理由,我想我只是害怕跟她相處罷了。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妹妹,而且有兩個,一個是現在的妹妹,一個是國小時的妹妹,在夢裡國中的妹妹翹課了,中午就到家,我站著姊姊的立場指責她,而國小的妹妹中午放學,到家看見這一幕問我:姊姊,可以教我數學嗎?
      我驚醒,翻身確認同床的妹妹還是只有一個,而且是國中的妹妹,心裡突然充滿罪惡感,我幫踢掉棉被的妹妹重新拉上棉被。
      隔天我睡醒時,妹妹早已去上學,母親替我向學校請了長假,醒來便自己待在這個北回歸線經過的城市,陽光跟台北比起來溫暖很多,我在早晨的時候出門,到附近散散步,但其實我也不知道附近有什麼,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我試圖走到妹妹的學校,但好遠好遠,她每天都要走好遠好遠的路上學。
      最後我還是回家了,自己在家待了一整天,妹妹放學後仍然打電話問我要吃什麼,我說我不餓,十幾分鐘後她到家,告訴我再過一小時她就要去補習,這一個小時內我們什麼也沒說,沉默的面對自己的人生。
      妹妹去補習之後,我突然想起一直以來我對她的冷漠回應有多糟糕,從小我就忌妒她總用可愛的個性去獲得長輩的喜愛,卻沒想到總是我自己愛鬧脾氣才被責罵,一直以來妹妹都在對我釋出善意,我卻總是無視她。
      我唯一替妹妹做過的事只有她在國小被霸凌時,我到她的班級一趟,當時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去走了那麼一趟,她也不知道有這件事的存在,我也不在意後續,或許只是想告訴她的同學「我有姊姊哦」這樣幼稚的舉動。
      以前總覺得妹妹是依賴人的存在,現在看著她出門的背影,聽見她開門的鑰匙聲才發現一直以來幼稚而依賴人的是我。
      想起小時候如果跟妹妹吵架,父親總是訓斥我「你只有一個妹妹,我們是生她來跟你互相照應的」當時還不懂,自以為能夠不需要妹妹而自己獨活,什麼如果爸爸媽媽走了之類的,聽起來都太遙遠。
      母親的住所就像長髮公主的堡,我待在裡頭無憂無慮的,也不用煩惱下一餐,但我走不出去這個堡,有時候我出門也不知道該去哪,頂多是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坐個一兩小時再回家,妹妹取代了送食的巫婆,每天每天,她都會帶我想吃卻不知道在哪裡才買的到的食物回家,即使她不說話,我也有人陪伴。
      有時候覺得,有她真好,或許這就是小時候父親訓斥我的原意吧。
      看著妹妹做家事的側臉,才發現我好像錯過了很多與她一起成長的過程,夢裡國小的妹妹問能教我數學嗎,昨日國中的妹妹也問能教我數學嗎,其實我的數學很差啊,她是不是忘記了,或是她也跟我一樣從沒好好注視過對方呢?
     妹妹已經高了我半顆頭,我成為家裡最矮小的人,有時候站在她身旁都覺得不悅,搞得要和她出門我總會穿上高跟鞋,磨腳也無所謂,就像我總一直把自己塞進一個「成熟」的模子,再痛也無所謂,沒來由「姊姊」尊嚴,沒來由的「老大」頭銜狠狠咬住我跟妹妹的關係,我怎麼能示弱,怎麼能像現在一樣,讓她照顧我?
      妹妹或許不懂我的重度憂鬱症,她只知道母親說我生病了,即使我看起來好好的,她也沒多問,姊姊生病了所以我要照顧她,對她而言「姊姊」又是怎麼樣的存在呢?是小時候她一走進我房間我便要她出去,是小時候她親暱的叫我「姊接」我卻冷漠的要她閉嘴嗎?
      做完家事的妹妹說她要下水餃來吃,問我吃不吃,其實我最討厭吃水餃,她不知道,我只對她說了不要,沒有多提我最討厭吃水餃的事,我們對彼此的認知都是模糊的形體,我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或不喜歡什麼,不知道正常的「姊妹」該是如何相處的。
      國小時的妹妹還要外婆牽著她的手帶她上學,而我從一升上小學就自己走去學校了,我不知道妹妹是何時學會開伙,我好像也是國中才學會的,對於妹妹像是一個又一個的未知數,而我解不開,解不開的我要怎麼樣教她數學呢?
     她一邊吃著水餃一邊看著電視,我假裝在寫什麼窺視著她的舉動,她撥頭髮的動作還有吹涼水餃的模樣,那些我錯過的日子能不能刻在我的視網膜上呢?或許是發現我的視線,她轉頭看了我問了句幹嘛,你也想吃哦?
     我抿了抿唇,告訴她:「可是,我的數學不好。」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我在說什麼,然後笑了笑說沒關係,她也只是,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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