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彼睜開眼,額前凌亂的瀏海將光切割成細碎,斜映在牆上刻鐘的底部。經常讓他深夜陷入思緒中的夜行性動物血統退去,然而他身上另一半的人類血統並未使他清醒,沉重的疲倦與濃厚的睡意壓得他無法動彈,但他知道,他必須起身。
昨日近午時,幫忙打掃的羊婦告訴睿彼,人類少女的床單出現大片濕紅的經血。依照伊什宕布原本的傳統,應有一場盛大空前的宴會,為缺主的珠白泉宮注入一股活力。這個宴會中的儀式應該被各式各樣興奮的眼神簇擁,即將繼承泉后的少女在眾人面前服下絕育茶,表示她摒棄生育能力與人類的身分,全心全意的奉獻給獸人的至高神──戰爭聖靈。迫於現下局勢,只好一切從簡,窩藏於擁擠坡地的平房,看不見泉宮白穹頂閃耀光輝的地底下。
招呼羊婦端來盥洗的清水,睿彼沾濕有著猛禽利爪的十指,細細拍撫長在皮膚表面的鳥羽,再以木梳將糾結的羽毛解開。半人半獸的他無法隨意改變形體,就像幫忙他的羊婦,捧著水盆的她有著人類的姿態,裙子底下卻是兩條腿羊腿,在缺乏前肢的輔助下,本該蹬跳的大腿走起路來一斜一拐的,每當身體傾斜,她的重心便像跳舞似的旋身,雙臂中的水未濺出一滴,而是在盆緣搖擺規律的浪。
他的生活區域內都是這樣的混血生命,半人半獸,半獸半鳥,半魚半禽,他們無從選擇只能順從,就像他們無法像純血獸人一樣隨意變換身體,每個人一生下來就帶著混血特徵,人身羊腿,獅頭鹿角等等。外頭純血獸人們叫他們「憐子」,不過那是擁有「血譽」一稱的泉后在名譽堂上砍下羞辱者的舌頭時達到的默契,往後那些不入耳的稱呼潛入地下,流竄於不見光的喉舌間。
『來,我的小鵰鴞……』
眼一閉一闔夢迴之際,一名再熟悉不過卻無法立刻想起是誰的女性聲響在睿彼腦中如漣漪般擴響。自從他離開泉宮,再也沒人用他身上的鳥禽血統稱呼他。他並未因腦海裡的聲音停下動作,熟練的避開指尖銳利的鷹爪調整頭上最長的耳羽,使它服貼於頭上,接著拉起兜帽遮蓋住整身羽毛。
他看向牆壁的壁鐘,日照尚未攀升到牆上第一個刻度,夜晚的寒氣剛凝結在樹冠頂層的葉子上,還來的及出門採絕育茶的藥材。以他憐子導師——「睿彼」的身分,他大可讓其他人準備好所有事情,自己只要像歷任睿彼將煮好的絕育茶端給年幼的泉后就好,但是他並不想如此。
幾經苦勸卻絲毫阻止不了他的羊婦只好送他出門,但門卻硬生生撞上倚靠在門框上的乞丐,嚇到羊婦整個人往後跳了一步,下意識抓起門旁的掃把。
「別趕他們,他們都是聖靈的子民,拿點東西給他們吃吧。」
「大人,您就是這麼好心,他們才會吃定您死賴在這邊不走,這不是辦法。」羊婦放下掃把,嘴上雖然繼續咕噥著,但還是拿出剛烤好的麵包塞進他們手裡。這些襤褸赤身的乞丐舉起雙手,在額前比出塔型手勢給予貴人祝福,接過麵包後散入街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