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敬選的餐廳,是一間隱在半山腰的私廚。
主理的那位師傅六十多歲,做一手地道講究的傳統四川菜。
這是一個美酒聊共揮的夜晚。沈伽唯一掃之前在車上昏睡的低氣壓,敞開了胃口給自己斟酒。奈何他酒量再好,也架不住那麼折騰。
他很快就喝高了。
兩眼發直,煞氣騰騰的。
沈伽唯對面坐著氣貌端莊的妻,她巧眉圓姿,頸上一道金色細鏈在鎖骨處聚攏,筆直地鎏進峰谷之間。
沈太太飽滿成熟似金粉加身,皮膚幼潤光滑,彷彿一尊精美的蒔繪作品。而蘇敬坐在沈伽唯身邊,他的眼角餘光總會不小心掃到大哥的妻。
她出身世家,懂得顧全大局,當風暴來襲時,她一定能夠助親夫一臂之力。
可是大哥偏偏不喜歡。
那男人固執倔強勝過金剛石,無論怎麼砸,也不肯留一條縫隙出來。沈家的種,皆是色厲內荏的賤骨頭。他們口是心非,很容易被妖女蠱惑。
他看不慣大哥,但他沒有資格評價。
蘇敬喉嚨裡有酒,它燒得他特別難受。他的長腿向前伸,很輕鬆地就和對面的姜然撞上了腳踝。
他在她面前,可她的視線總時不時地溜到旁邊去。即便他試圖和她纏綿地蹭著西褲料子,她都可以若無其事。
他沒醉,他看得出來對方眼底並無一絲情意。
她才沒有想他。
在她眼裡,他都及不上一勺麻婆豆腐。
◆◆◆
蘇敬心裡沉沉的,一點一點向下墜。
但他很會自我安慰,他知道一旦入了夜,褪了衣衫,那雙貓眼裡就又會顯出漓漓春景來。
他懸在她身上,舌尖繞著她的鎖骨宛轉。姑娘的胸脯或許沒有二兩肉,她的胸圍甚至不及他夠看。可是他能一路吻下去,直吻到慾色彌天蓋地,吻到她向上挺起身體,把他的臉按進一汪桃花水色裡去。
腦中的她很濕,濕得像密林落了雨。
現實的她,正在吸食正宗紅油怪味面,那冒著熱氣的臉蛋紅撲撲的,對比精挑細撿的沈太太,他吃相簡陋的心上人委實上不了檯面。
旁邊早已看透一切的周潛不言語,他不怎麼能吃辣,額角淌的全是汗,只捧個冰水杯子降溫消火。
然而他嘴裡燒得幾欲狗急跳牆,心中仍是喜悅的。
因為在開席之前的十分鐘,他送給姜然的表,收穫了主子的誠意好評,這讓他覺得銀子沒白砸。
沈伽唯聲稱,它不僅是塊千金難求的好表,它還跟自己腕上的那塊湊成了一對。
他遂跟周潛商量,說如果不介意,他很想把這筆巨款結清了,總不能讓御醫自掏腰包。
周潛雙手插袋,悠然地陪著他閒庭信步,態度卻絲毫不動搖。
「算了,不過一塊表而已。」
「那我總是過意不去。這玩意得費你多少心思呢?」
「不要有負擔。送出去的東西,潑出去的水,我真沒想那麼多。」
「好。我就聽你的。」
沈先生笑出一口白牙,立刻按下不表。
而肚裡能撐船的沈太太瞧過它,再瞧丈夫的手腕,笑得只是更開了。在她看來,果然女人一旦不要了臉皮,豁出去摟摟抱抱,就什麼珍寶貨都能有。
◆◆◆
落座前,她與姜然親切地寒暄著。在閉上眼睛把人家從頭到腳誇了一遍以後,她說和姜小姐好投緣,想邀請她去倫敦一同過聖誕節。
蘇二少爺和她郎才女貌,簡直是藝商結合的典範。將來成了婚,她倆就是妯娌,豈有不往近裡走的道理。
姜然將手心蓋在對方手背之上,由衷地感謝了她的盛情。她兩手空空,話也不大會講,唯有以茶代酒多敬嫂子一杯。
鑒於用餐現場言談甚歡的熱絡勁兒,沈伽唯坐鎮其中,不禁又多灌了兩口酒。
他今天喝得比平時多兩倍,待到飯畢,竟然已經快站不起來了。
蘇敬內力深厚,他猛地逮住大哥搖搖欲墜的手臂,捏得人家倒抽涼氣。
「把杯子放下,我陪你出去醒酒。」
「這裡還剩一點,不要浪費了。我沒事,再坐一會兒就好了。」
「...... 你在發抖,你自己不知道嗎?」
沈伽唯比較震驚,因為他確實不知道。
沈太太在衛生間補妝,姜然倚在小廳的窗前打電話,他就大喇喇地盯著她的屁股看。
姜姑娘穿緊身西褲真漂亮,那模樣很有些欲語還休的壞心眼,他覺得比大張旗鼓的裸露更情色。
沈伽唯認為,他之所以會發抖,全賴那條西褲。
「阿敬。」
「嗯。」
「十二月底你們來了倫敦,我肯定要好好招待的。」
「…… 八字沒一撇的事,你胡扯什麼。」
「你不想娶她嗎。」
「想。」
「那就早點娶。只有等你成了家,我們再見面才算師出有名。」
◆◆◆
蘇敬腦門青筋一爆。
他一聽這個,就曉得大哥是真上頭了。
可惜他尚未來得及發作,描完妝的沈太太便重又登場。她娉娉裊裊的,腰肢軟得好似剛出籠屜的腸粉。她輕柔地捏著沈伽唯的肩頸,說今晚氣氛好,她想給大家唱個曲。
這個提議,讓在座的垃圾不約而同地打起了擺子。
「伽唯,你想聽什麼?蝴蝶夫人,托斯卡都可以。」
「我們別讓小陳等急了,太晚開車不安全。」
「不晚,還很早呢。你就聽我唱一回吧。」
沈伽唯被她摸得渾身倒毛,他馬上點頭說好。
今夜玉皇大帝為他解鎖的大紅門,可謂一扇又一扇,目不暇接。他想,自己可能是太不了解這位賢妻了。
對於姜姑娘作出來的那些鬼畫符,沈太太是堅決瞧不起的。
比起不哼不哈的藝術品,她更喜歡唱歌。
以前讀女校時,她曾是歌詠團的骨幹成員。若是運著氣一嗓子嚎出來,亦可以媲美真刀真槍的花腔女高音。
樓家的事業在大不列顛枝繁葉茂,但樓老爺是個死不忘本的男人。
他早餐吃著難以下咽的黃油司康餅,耳朵裡聽著的是曲苑雜壇。他最欣賞程派唱腔,日夜聽得搖頭晃腦,告訴他姑娘務必牢記來時路,得空學點國粹。
無奈事與願違,他姑娘成年後,最愛在聚會時來一段阿依達的《祝你凱旋歸來》。嗷嗷得樓老爺痛不欲生,直想把一隻拳頭伸進嘴裡去。
沈太太是這樣一位不忘初心的女子,她的腦迴路也跟尋常人不同。她想一鳴驚人,讓沈伽唯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藝術。
是夜公演前,她站在那裡開嗓。沒有藝術細胞的蘇敬靜靜地聽了兩遍,當機立斷,讓周潛先送姜然回家,他和大哥留下受刑即可。
「…… 這麼做不是很禮貌。」
「禮節是其次,我不讓她受這種委屈。」
「行。」
◆◆◆
對蘇敬來說,道別總是傷感的。
在餐廳的露天小院裡,他替姜然系好大衣紐扣,說他不會大半夜來擾她清夢,大家明天再見。她嗯著又啊著,大概是來不及想上車走人。
於是蘇敬就低頭去吻她。
外頭空氣寒冷,他的身體很熱,她被他牢牢地抱在懷裡,一動不動像根木樁子。
他想起了沈伽唯之前說的話,他想起自己說要娶她。
看著姜然上車後,蘇敬立在一旁雙手抱胸,他只穿了個襯衫,瑟縮得很。
「回家早點睡。」
「好。」
「行了,你們走吧。」
他依依不捨地拍過車窗,揮了一下手,目送周潛的座駕駛離視線範圍。
轟鳴聲呼嘯而過,留下月華如練,墜葉紛紛。蘇敬將鏡架取下來擦拭,左邊擦完,擦右邊。
擦完了再重新戴回去。
他在原地站著呆了幾秒,然後掏出手機找到之前姜然回復的簡訊,把它刪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