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說:
「『寫作,最不容易就在你還相不相信?』假如你認同這句漂亮的空話,那我也沒差,就你的點頭,繼續向你吹噓寫作萬歲,蠱惑廣大民眾一起上來手機發功,將整座城市,包括整個時代用以一種言不及義的浮誇和包裹糖衣的妖言,來戲弄它,催化它,就因為所有現代人都太渴望被談論了,他們難道不正是為的躲在文字背後,你砍他一刀,我踹你一腳,鬧得全天下轟轟盪盪,然後若無其事地上街找東西吃,逢人乖巧有禮貌,卻在心底偷偷奸笑的嗎?」
多日不見,跟我說這話的D幾乎判若他人,他眼睛裡放射出來的銳氣,也實在令我不寒而慄。這太不像好幾天前還很猶豫寫作,感嘆自己青春已遠,寫不出年輕時那種恣意揮灑的天真筆調的我的朋友D。雖然最後一次見面時,D給我已經決定再戰未知的寫作之途,那種自信無畏,甚至從他周圍形成一弧天使光環,怎麼陡然之間,就在剛才,丟給我如此難懂難解的魔鬼問題了。
「你是在跟我談論一個徵求意見的問題呢?還是在跟我宣揚一個醜肉的答案?」慢吞吞說出這幾句話同時,好像在我腦杓裡一滴滴的熱汗都被逼急,爭先恐後淌了出來。
「”醜-肉”是嗎?」D重複學著我一字一句講,仰天大笑。
「拜託啊,我為什麼感到這不像以前的你會有的反應,你是D嗎?」
「你是肉嗎?」D反問我。
「我是很愛吃肉,這個月初我們不是才一起去夜市吃過牛排,你壯遊回台,說想試試寫作,還找我替你見證聲明,是嗎?不是嗎?怎麼……」我真的有點不敢用質問的語氣,繼續說下去,D看起來胸有成竹,菩薩低眉,但我對於最一開始他那一番話還有心霾,我唯唯諾諾嘗試著換口氣說:
「感覺你最近應該寫作得很順利吧!」
「可有可無的順利吧。」
「這是……」我皺眉不解:「喂!別跟我裝神弄鬼,好不容易甘冒外面武漢肺炎的風險,特地跑來探望你,有點人性好不好,就算不給朋友拉一張椅子坐,倒一杯茶水喝,至少講話正常些,是不是……有一點太形而上,簡直太形而上上了點吧?」
像這樣求饒一般的口氣,讓我的朋友D聽了大笑更甚了,不過我自己也是半開玩笑的,這一團笑鬧的氛圍倒是一如既往。頓時間,彷彿是我自己的心在七上八下,抓不住眼前這位已經朝”未知的寫作之途”邁進的朋友D的狀態,他才向著精神太虛奔衝,狠狠把我這塊肉甩在人間。
我好氣好笑說:「而且你租的地方還剛好就在頂樓加蓋,爬樓梯上來,很累耶,立刻先掉五公斤肉。」
「給這棟老舊大樓加菜過年剛好。哈哈!」
「我聽不懂你剛剛在我進門的時候,說那些奇怪的話。什麼……『寫作,最不容易就在你還相不相信?』你又假如,又沒差,那倒底是認同不認同?拜託,被你一唸這些奇怪的論調,我都好像發燒中標了。」
「那你還問?」
「不是,這至少要有個起碼的段落,你說那些像魔鬼在發狂的話,是在批判這個時代還相信寫作的嗎?」下一句質疑,我可一扳震聾發聵之聲了:「可是你不就正在傻傻的堅持寫作到底呀!傻傻的,傻傻的,傻D。」
「你最好永遠像現在這樣得意的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