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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膩 -
異使來迎 (1)
寢室的虎悍血凝脂屏風溫潤剔透,結晶花如紅墨潑灑,流淌的絲線延伸匯流,銜接在一起。
已夜半,祈日端坐床沿,在燭光下凝視屏風。
自己是否做錯?
當日如此對待狂迫,以其性格,必來犯。
但當時如忍氣吞聲,織羽國的地位只會更低,他人更會來欺。
難道無論如何都有一戰?
織羽國兵士擅使弓箭,虎悍士兵善肉搏,一開始或許能有優勢,但兩軍接觸後,勢必危急。
何況虎悍軍力是我國五倍以上,簡直是必輸的仗。
他國更不可能為弱小織羽出兵冒犯軍力稱霸的虎悍。
只能用奇襲詭計來爭取生機。
「唉…」
祈日捏捏緊皺的眉間,起身想熄燈就寢,卻見庭院有一黑影靜靜矗立。
「是誰?」
悄悄摸上擱在架上的刀,祈日不動聲色,眯起眼想借由月光看清這不速之客。
但今晚的月亮和星星被厚實的雲層遮住,無法援助祈日。
自己在明,來者在暗,太不利,祈日迅速用燈罩將燭火滅去,寢室陷入黑暗。過一會,祈日的眼睛適應當下光線,可以大致看出來者輪廓。
無袖連身袍,長度拖地,腰間用某種繩結固定,幾乎沒有其他衣物,同時也看不出有攜帶武器。
難道是迷路的新來宮女?
祈日蓄勢待發的拔刀姿勢松懈,隨意將刀握在手中,走向那人。
「妳迷路了?別怕,我帶妳回宮女房吧。」
在距對方五步距離時,祈日赫然停下腳步,再度呈預備拔刀動作。
「請您…不用警戒,我沒有惡意。」
在夠近的距離下,可以看清對方的容貌。
普通的女性容顏,唯一不同的是———眼睛沒有眼白,是一片金色。
「妳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金眼女人只微微輕輕左右擺動頭部,突然地露出微笑。
「我是來通知您神使來迎的時間。」
一瞬間,祈日無法對這失常的句子做出反應。
難道這是哪位生病的宮女自己出來游走?
「妳…是哪個部所的宮女?妳是否有在用藥物?我帶妳回房間好嗎?」
噗哧一聲,一身紅長袍的女人金眼彎彎對著祈日笑。
「您…真的很有趣,難道您不記得您是誰了?」
「我想我很清楚我是誰,倒是妳穿得太薄,還是快回去睡吧,不要傷身體。」
「呀呵呵呵呵。」
女人突然湊近祈日,祈日甚至沒看見她移動。
兩人幾乎臉貼臉。
「我已經說了呀,我是來通知神使來迎的時間哪,
焚神大人 ——————。」
眼前妖異的女人,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其高雅的臉孔竟因詭異的金瞳增添一番別世的風韻,但真正讓祈日驚訝的,不是眼前的異象,
而是焚神此名———
竟讓他有所悸動。星月不願露臉的夜晚,槐慧宮庭院中,年少國主與一紅袍詭異女人相對佇立,一隻長尾黑鷲在高空划過,黑色眼珠晶亮,定定看著那隱隱的一點白與一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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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都在做選擇,今天要吃什麼、明天做什麼,或是我要不要留著那個朋友。人為自己做出最好的選擇,天經地義。
可是如果自己的選擇關乎別人的性命呢?
這時候的選擇,好像就不只是一個選擇那麼簡單。
祈日撐著頭坐在窗邊的書椅上,靠在一根古木雕成一體成形的書台上。
今日是個好天氣,日光暖暖,空氣中飄著草香,某處鳥兒們唱和不停歇。但眼前此景感覺離自己好遠。他該如何選擇呢?他才剛知道身為一國國主的意義,以及自己身為國主的重要性。他才剛下定決心要為織羽奉獻自己,以一個「人」所能做到的最大的限度。
才過了一夜,卻來了一個女人,自稱來自神界,稱他為焚神,說他昔日犯罪被打入人界受罰,但時限已到,他已可回神界復位,神使將來迎接。
真是荒謬,但他的心卻騷動著。
那晚,金瞳女人眼睛一眨不眨,帶著媚態的微笑說:
「如果您此次不返天界,下次神使來迎要千年之後。而您在這次的戰爭中將慘敗,織羽將覆滅,而您將受凌遲之苦,虎悍國君狂迫將留您一命,慢慢奪去您的器官,一直到您死去。而您之後的每一世,都將有類似的經歷,直到千年後神使再來迎。請您想清楚了。」
「… 如果我選擇離開,織羽國會如何?」
「覆滅之余,舉國受凌遲之苦。」
尚未等祈日反應,金瞳女人萍逢一舞裙擺就隨風而逝。
之後數日,祈日一直心神不寧。
女人的意思是,自己留下,織羽國依然會覆滅,只有自己會受凌遲之苦。自己離開,織羽國不只覆滅,還會全國人受凌遲。
那會是何等地獄般的景象。血流成河將不算殘酷,以狂迫的性格,如何無法想像的酷刑都有可能成真,捂住眼睛,祈日試圖擋住浮現在眼簾中的刀山血池,穿腸破肚。
「犧牲我一人,可換取織羽國民的得救嗎…。」
想像自己被綁在劍床上,皮肉分離,卻不被允許死去,祈日瞳孔收縮,不禁縮在椅子上,
「無論被不被凌遲… 織羽國都會覆滅不是嗎…」
至少自己可以得救…
祈日赫然站起。
剛剛自己在想什麼?拋棄織羽?
自己竟然在考慮拋棄自己的國民?…
原來自己有如此的黑暗…
「呵… 看來,我和狂迫沒什麼兩樣哪… 」
祈日望向窗外,美景依舊,如此寧靜和平。一直小麻雀飛來窗台上停下,打量祈日一會兒後,繼續逕自用嘴整理羽毛。
「都是人在撒潑呢,是吧?」
「如果世上沒有人… 只有你這些可愛的生靈,這世界想必就是天堂了,是吧?」
小麻雀察覺祈日在向自己說話,停下整理羽毛的動作,歪過頭望著祈日。
「這樣呀… 和狂迫沒有兩樣的我,也沒有什麼得救的必要。那就這樣吧。」
看著眼前純淨完整的小生靈,祈日似乎釋懷了什麼。
人和這世界上的生靈,似乎有決定性的不同。
既然如此,人的世界是好是壞,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這些美好的生靈依然好好地存在,那一切都不重要。
如果自己平凡渺小的一命能換一國好死,豈不既是一樁划算生意,又是一件人類世界中怎樣都好的事嗎?
「我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神魂…,哼,有什麼特別嗎?這麼說來,所謂的神,還比不上你呢,是吧?」
祈日的聲調變換得有點快,小麻雀有些警戒,抖了抖羽毛後便飛走了。
望著麻雀小小又毛絨絨的身軀飛走,祈日露出微笑。
「好啦… 在死去之前,有什麼事可以做呢?… 」
望向矗立在青空中的普羅柱,只有一個人,祈日希望他逃離這場災難。
「靄碧… 」
眼睛深深望著那人住的地方,祈日隨意拿起一件外衣披上,就直直往白色人處大步走去。
腳下踩過的樹枝霹啪作響,整個樹林似乎只有祈日一個人,耳朵里震動的頻率是自己的心跳?或是地獄來臨前的笛鳴?聽說人死後的靈魂會受到審判,會上天堂或下地獄,但祈日本身魂魄如真是神魂,這又要怎麼說呢?對於神界這個地方,祈日沒有印象,但是他記得那裡有一個讓他絕對信賴的對象,以及一位深愛的伴侶。他依稀記得分離的那天,「我會救你。」有人這樣對他說。
現在看來,無論如何,對方是失敗了,因為自己已來到下界。但除此之外,祈日什麼都想不起來。
自己犯了什麼錯?神也會犯錯嗎?現在的自己只是一個凡人,身為神是什麼感覺,早已忘卻。
人是什麼?神又是什麼?
人與動物似乎有些不同,但又似相同。難道神也是一樣的?與人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
祈日意識到思考這些事似乎對現況沒有幫助,盡快讓靄碧離開這裡才是眼前重要的事。
走著走著,前方出現一條極粗的繩子,由無可名狀的纖維編織而成,綿延至不知處,閃著奇異的光芒,很是眼熟。
真漂亮的光芒… 很是熟悉… 是什麼呢?對,像靄碧的頭髮。
平日祈日總是由槐慧宮正門前往普羅柱,今日第一次從庭院穿過樹林前去。
從沒看過這個東西。
那紅色的絲線又是什麼?
一陣猶豫,祈日伸手碰觸。
一晌,沒有動靜,正當祈日抬腳欲跨過繩索,異象突生。
一陣窒息後,空氣又回復原狀。
剛剛是什麼?
祈日驚魂未定,外罩大衣有些從肩上滑落,但立刻,祈日就回復平靜。
大概是靄碧做的一些安全措施吧,他如此細心警覺,反倒讓我安心。
起身拍拍長衣,祈日如常繼續前行。
但普羅柱卻不見了。
這個狀況太過詭異,祈日傻在原地。
難道自己觸發什麼機關,使普羅柱自發隱藏?
總之往前走吧,只要能摸到柱體,就能找到入口。
祈日找到可能的理論,但已起的焦慮卻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消失。
不知不覺,祈日跑了起來,無視划過臉頰的樹枝帶來的刺痛、無視跳起的石子打到腿腳的悶痛,祈日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突然他察覺到空氣不同,這裡更潮濕、更涼。風吹過聽起來的聲音不再像抒情小調,而是低音淒調。
抬頭看天空,卻是一樣的青空。
為什麼如此異樣?到底發生什麼?
祈日已上氣不接下氣,隨便套上的外衣有些地方勾到樹枝撕裂了。
然後,祈日看到了,看到青空映襯下,靜靜存在在青蔥樹林後的黑屋。
什麼時候,有這個建築物--- ?
祈日猛地停下腳步,一手撐著樹幹劇烈喘息。
帶呼吸稍稍停歇,祈日朝那棟黑色屋子前進。
那是一個鋪滿白砂白石的庭院,幾棵松樹點綴在奇石間。
沒有人,只聽得到風吹砂動的聲音。
「這是什麼地方?… 」
「你是誰?」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祈日猛地回頭,只見一穿著三層羅緞便服的男孩赤著腳站在黑屋的大殿緣廊上。
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不過年紀要小些。
而且對方的瞳孔,是琥珀色。
「你是誰?」
男孩再度問道,這次祈日聽出男孩的聲音中帶著恐懼。
無論如何,對方只是個還小的孩子。
「…我是祈日,你好。你的爸爸媽媽在家嗎?」
祈日思㤔這孩子難道是自己的親戚?否則怎麼會長得如此一致?
「…我沒有爸爸媽媽。」
是孤兒呀…難道是這個府邸的小僮嗎?
跟自己一樣是孤兒呢。
「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小祈。」
和自己長得如此一致,名字又有同音,這孩子和自己真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