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 06 - 目前正是事業起步的階段

晚間十一點，模範社區的夜幕緩緩升起，

C300的引擎在巷弄中發動著一如往常的低沈怒吼。

「好久不見啦，青風哥。」凱坐上副駕駛座，便跟坐在駕駛座戴著墨鏡的男子要煙。

「有什麼事情這麼急著找我？」青風一派輕鬆地一同吞吐著煙霧。

「今天有個個案上門，但是我沒有她的資料。」

「什麼？」

「原本這週我應該只有兩個個案的，但突然就殺出程咬金了。」

凱拿出一卷錄音帶跟幾張紙。

「所以還是有辦法跟她進行訪談？」

青風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老練的他露出狐疑的表情讓凱不是很放心。

「勉勉強強囉，她可能還在驚魂未定的狀況，倒是原本要來的那個女孩今天完全沒出現，因此就把原本安排的飯店給她了。」

「聽起來像是被『抽換』掉了？」

青風打開照明燈，用勉強的燈光照著逐字稿。

「從哪邊來的？」

「五權西路上的諮商所。」

「蝴蝶？」

「嗯哼。」

「你已經查過相關的人了？」

「問了幾個熟識的人，沒問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個案提到的人物的確是找不到。所以我才來拜託青風哥啊。我白天還要偽裝開店，以及抽時間安置不同的女孩，幾乎沒有更多時間去追查這件事。」

「不如就把店休幾天吧？」

「還是會有熟客想來啊。」

「你這種偽裝的兼差還可做得有聲有色啊？」

「至少這是一種平衡，我畢竟也有自己的生活。」

「也是……話說你不知道請人幫忙，喝酒是最基本的嗎？」

青風望著凱，嘴角透出嘲笑的味道。

「那有什麼問題，金色三麥走起。」

「金你媽的，現在幾點？過去就關門了啦。」

「青風哥要喝什麼都好，你作主。」

「是吼……丟了一堆大便來，想要閃人了對吧？」

「也沒有啦，我還要準備許多事情啦，快沒時間了。」凱誠實地坦承自己的困擾。

「別那麼緊張吼，難道不能只是喝喝茶，聊聊天？」

「所以才煩啊，她對很多事情的反應非常平靜，包括第一天進行的基本調查。至少跟過去經驗比起來，她算是相當冷靜的女孩。」

「你才相處沒多久，就已經有心得了啦？」

青風一臉八卦的表情湊上來：「好啦，說了這麼多要怎麼幫你？」

「幫我找出那個製造出混亂的諮商師。」

「凱，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哩，這應該是你該做的事情吧？」青風不屑地說。

「哥，拜託啦，我只是想單純賺錢而已，這種困擾的事情真的很麻煩。」

「你怎麼覺得我會有辦法？」青風搔頭。

「你是青風耶，拜託，哥你不行的話，誰才可以？」

「少來，這趟抽成我要抽20%。」青風露出金牙，列嘴而笑。

「欸，哥，這抽成有點硬耶。」

「那就你慢慢跟你的個案談戀愛吧。」

「好啦，所以你是不是有初步想法？」凱期待地看著青風。

「直接跟個案坦承吧。」青風斬釘截鐵地說。

「什麼？」凱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

「若是拉近你跟她之間的距離，對於現在的局勢才有幫助。」

青風的煙已經快到了盡頭，他捻熄煙蒂往地上丟。

「我不懂。」

「那就看你什麼時候撐不下去吧。」

「全盤托出？」

「頂多打電話問問小連吧，不然能怎麼辦？」

「好吧……好像也只能這樣。」

凱走下C300副駕駛座，星空並沒有燦爛地灑下，

也許是霧霾，也許是理不清的思緒所致。

當遠離了青風的轎車之後，凱的臉色越發凝重，

一直以來作為『接待』的角色，凱自然有一套緊急危機處理對策。

只是曉筠，像是這一套對策的圈外事件。

即便自己已經冷靜地撐過了今日的訪談，過去的劇本絕對會有每日的訪談套路資料，

但是這一次，要全然地發揮，凱沒有把握會發生什麼事，

也或許那個來自心底的聲音一直再告訴他，這個女孩很快就會發現端倪。

非到萬不得已，只要能自己處理的，凱絕對不會打出接下來這通電話。

偏酸的黑咖啡放在大木桌上，以及像是早午餐拼盤的早餐等待著曉筠消化。

一疊A4紙也一同躺在上面，她不禁邊咬著培根，邊拿起閱讀。

「這是逐字稿？」她問。

「沒錯，昨天四十分鐘的內容。」

「這代表什麼？用打字機打的？」

打字機所在紙上刻印上的色澤，活脫跳躍了時空般的束縛。

「藉由這個，記錄一些屬於妳的微小變化。」

雖然只是一早，但感覺凱全身都是汗，或許這個人整天都要忙碌？

「我不懂。」昨天她把她能說的，能想的，都盡量說明了。

「或許一開始很像訪談，固定的開場白，套路，類似的結構性問題，但相信我，過了三十天或者六十天，我們再回來聽聽，或許就像是聊天。」

「這也是在你的『標準化流程』之中的工作？」

「那是自然的。」

「我還是一頭霧水，即便現在也是，我不覺得我每天跟你談類似的話題，會有什麼新的火花。」

「你當然會有一些工作需要做。」

凱似乎還在忙碌著曉筠看不懂的工作，她繼續拿起逐字稿思考。

讓自己思考這個逐字稿的存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這上頭的文字列印方式就像是復古的打字機所製作出來的一樣。如果是用打字機的話，甚至會有一字錯了，整張要重打的窘境。如此曠日費時的作法為何會被採納，就如同卡式錄音機的錄音方式一樣。

昨天的四十分鐘裡，前半段都是凱詢問曉筠一些關於心裡及生理層面的觀察現象，似是醫師問診的方式，後半段側重於對於自己原始生活之中的家庭、婚姻、朋友、孩子教養的話題，嚴格說起來，偏向是制式訪談一點也沒錯，更甚至像是填寫問卷的感覺。訪談結束後曉筠拿到一張信用卡跟些許現金，凱說是最近給她的盤纏，消費的上限可能需要有所節制，因為日後會有對帳單。對於其他相關細節，凱說一切都留到今日說明，由於他還得接待客人跟開店，她就得拍拍屁股在市區繞繞。

因此，對於謎團，曉筠沒有任何線索。

「如何？」

當曉筠將逐字稿看完時，咖啡也悄悄見底。

「我不曉得，我沒有任何想法。」

凱提著咖啡壺為她續杯，邊說：「好吧，聽好了，雖然我很不想展現出不專業的部份。」

「會嗎？你昨天緊張的樣子應該不是意外吧？」

「喂，有這麼明顯？」

曉筠點點頭，露出不意外的表情。

「所以那兩個女生是誰？」

「一個一個來，我們稱呼你們為『個案』，本週我應該有兩個個案。」

「她們也是喝下藥水的人？」

「是啊，不然妳怎麼會在這？」

「根本沒有人跟我們說會發生這種事情啊。」

「我不信，雖然我真的不知道你遇到的諮商師是誰，但他肯定有打動妳的地方吧？」

「是沒錯啦……但也有可能只是──」

曉筠越說越小聲，拿起吐司。

「只是？」

「我能夠變回去嗎？」

「很抱歉喔，沒辦法。」凱搖搖頭。

「你是認真的嗎？」

「我是認真的，雖然我可能看起來好像不是很認真的樣子。」

的確是如此，曉筠仍然還處於『這可能是齣惡作劇的劇本』的心境當中。

「真的沒辦法？」

凱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但……那個諮商師跑路到哪裡你知道嗎？只要找出他，我會認得他，說不定有什麼方法問出些什麼。」

「我當然也想找他，他把我的工作弄得一團亂。」

「所以這算你的工作？招待像『我們』的這種個案？」

「是啊。我在組織裡的角色是『安排者』。我提供安全、提供庇護，提供標準化作業，讓妳們走在制定的路上。妳們要額外在路上做些什麼，我不干涉。」

「什麼叫做制訂的路？」

「嗯……這該怎麼說呢？」凱思忖了一會兒便道：「接下來我說的事情可能有些超出常人所能想像的，但是一切都是存在的，ok？」

曉筠點點頭。

「雖然聽起來很難想像，也離得很遠，但實際上我們透過妳經歷的這段渠道，網羅適合的人才。」曉筠並沒有回應，原因是她不知道她該回應什麼。這一句話每個字都不難，但組合起來像是玄學。

「我不懂……」

「我們的組織沒有確切的名稱，硬要找出一個明確的名字的話，通稱為『下班後』，是由許多擅長不同專長的人才匯聚成的。每個人各司其職，有些人加入組織是因為豐沛的薪資；有些人是因為被威脅而被迫加入的；有些人是因為人情才留在這的。無論如何，各式各樣的人都有。組織內的任務非常專精，大抵上分成多個事業群，有些深入在民間中小企業、公部門、銀行部門、科技業、租屋大樓、百貨公司以及你有可能會進入的校園。每個事業群從外而內有不同的工作項目，舉例來說：一場事件的發生與結束，可能有事件包裝人員、事件觸媒人員、事件引爆人員、事件協調人員。一個生命的消失可能有屍體前置工程、屍體後製工程、屍體物流管理、第一現場調度員。一個資訊的傳遞需要，數位處理人員、類比資料人員、資訊工程師、Coding工程師。每個環節都遵循著一定的規定，什麼時間點該做什麼事，都有制訂好的套路與時間表，彼此之間像是不相干，卻又緊密相連。每個人並非都是全職在執行這些業務，反而像是兼職……『下班後的兼職』。」

凱說明的組織像是個超現實畫作。

「這樣的組織……真的存在？」

「妳說呢？妳喝下的藥水，也只是這龐大組織裡的一小環。舉例來說，在藥品上，學術界與商界總會有方向上的差異性，學術界希望有跨時代的理論或者實驗證明，商界需要的是立即性能夠反映到財務回饋上的投資，彼此的方針卻又大相徑庭。因此有些研究與需求就誕生在這些狹縫之中。雖然我不懂藥劑原理，但它也是我們其中一個事業群的核心重點，雖然不成熟，但是足夠有潛力有更多人加入進來進行實驗。」

「我們是所謂『潛力』的人？」

「這端看妳怎麼看而已。總而言之，你處於的位置與中繼站，就是在這間明信店囉……我負責的個案會散佈到鄰近幾所高中，你們會走進校園重新體驗學校生活。」

「為了什麼？」

「每個個案都會制訂好的腳本，譬如說這個人叫什麼名字，會到什麼班級，這個班級裡頭自然也會有一些角色人員。我們會讓每個『重生女孩』在不同的腳本中有各自的方向與使命，這會使得各自短暫的校園生活擁有不同的色彩。最後這些差異性就會化為實驗參數差異，有過得非常好的人、也有過得不順遂的人。類似像是丟入不同實驗因子，以便最後可以分析不同因子那一塊對於我們的產品是好的。」

「產品？我們會是產品？」

「妳喝葡萄酒嗎？」

「偶爾會。」

「在葡萄樹的種植技術上有一項特別的酒品，叫Biodynamic Wine。這支酒的重點在於透過改變植重土壤的細節，進而讓葡萄樹成長過程中保有更多的豐富元素。雖然有許多學派認為這只是一個偏門的作法，但這項作法上，我們的產品有了足夠的突破，藉由一些商業機密的手法已經引發了算是革命般的改革吧。」

「改變土壤的細節──」

「有個奧地利哲學家在1924年提倡這個作法，藉由生物力學上的方式，來讓栽種葡萄樹的土壤有著更棒的風土條件。Steiner提出的其中一個概念就是『土壤重生』。不但可促進植物成長，並同時提高土壤的品質的方法。使用這個方法需要準備多種土壤的『食物』，也就是Biodynamic耕種法裡面的『BD 500-508』手法，每個編號代表著一種準備手法與不同的目的。這些食物有特定的『餵食』方式，有的要加入泥土裡；有的要灑在葉子上，其餵食時間也不一樣。」凱冷靜地說明這一切，這讓曉筠驚訝不已，原因是這一切像是唸稿的資訊好像已經深植在凱的腦中一樣，他像是從潛意識之中輕易地將文字給喚醒出來。

「而我們的作法，可以說是全新的技術，就是摻入特定後製過後的『人骨素材』在生物動力前置準備期。」細節雖然很多，但『人骨』兩個字在他口中緩緩透出的時候，曉筠終於稍微瞭解自己與重生女孩之間的關連。

「每個人骨取得方式其最後在死前的情緒、記憶、對愛與恨的情懷都會為其素材提供不同的定位。在加上業界普遍在使用的BD技術，讓我們的產品成為了具有獨特性的商品。我們算是走在業界規格外的道路上，目前正是事業起步的階段。」

「所以我們是素材？我們最後都會被處理掉？」

「也不盡然，但是絕大部分都是如此。」

「你是認真的嗎？」

「那是當然的，因此都看實驗因子及劇本考量。」

「這種事情……我很難消化……」

曉筠想擠出一些心得，但情緒似乎被那深刻的單字給攫住了。

『人骨』二字依然保持在她腦中演算法的優勢位置。

「我們的團隊擁有多角化的渠道。校園這個渠道非常難完成，至少是我們多角經營之中難度最大的，但也是最容易水平展開的。只要駕輕就熟地按照SOP進行。透過劇本的差異性，每個樣本的心思隨著時間進行會挾帶著不同的情緒。實際上，葡萄樹每年重生，其不同年份有其不同的風土條件。每個循環中，重新開花結果，等待冬日的到來。每年釀造出來的味道，沒有辦法全然復刻，即便妳多喜歡都一樣。當我們品嚐它們時，彷彿就在體驗一段旅程、一段生命。這套用到我們的技術上也是一樣，我們所提供給『風土』食用的『素材』，其化學變化也是無法定性、定量復刻的。越是冶艷的生命，越是能綻放出從未被世人定義過的味道。同樣的道理，那些生命之中其混濁的思緒與不確定感，反而會破壞原始的風土條件。」

雖然是用言語敘述著淺白又直接的訊息，但這些訊息真的抵達腦門仔細思考之後，化成一股激昂的錯置感。如果是回到重生之前，那樣的錯置感會像是聽見天方夜譚，而現在，經歷過重新身份切換的曉筠，只感到一股恐懼感淺淺地在眉頭滲漏。

是怎樣冷酷的人，才能這樣毫不猶豫地說出這一切？

是怎樣的地方，怎樣的首腦，可將如此危險的東西孕育成結構完整的團隊？

也許是看著曉筠依然蹙眉，凱繼續說道：「為了要能水平展開，必須訂定標準規則。為了讓所有資訊透明又充滿隱私姓。在這裡，我們使用錄音與逐字稿系統，讓每種不同的樣本心境上變化的過程成為數據庫的一部份，類比式的存放方式，有特定的『淹沒機制』。啟動時，可以讓這些類比數據全數銷毀。但類比數據實際上在資訊傳達上遠不及我們這個世代熟悉的數位資訊。我們有別的資訊團隊，定期會將這些類比資料轉化成『數位式』的資料，如此一來，不同城市、鄉鎮，都可以透過同一套標準手法讓這些重生女孩快速地融入在群體，開啟全新的生涯，我們透過數據庫分析，未來可以找出最有興趣的組合人選。現在這個階段，算是小有成果。但唯一的例外，就在我們眼前……」

「就是我？」曉筠回道。

規格之外？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妳從哪裡蹦出來。」

「我也不清楚……」

「唯一的線索可能只剩那個吧，你手上唯一從那個諮商師拿到的資訊。」

曉筠點點頭，她清楚凱在說什麼。

「你指的是這個嗎？」她拿出那封信。

凱接了過去端詳了一下。

「大興附中三年十一班，妳對這裡有什麼概念嗎？」

「那是我兒子所待的班級。」曉筠蹙眉，她始終認為這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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