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則是「天書」,可以徐冰《析世鑑 — 天書》為代表。他創造了近四千多個「偽漢字」,採用活字印刷的方式按宋版書製作成冊和幾十米的長卷。任何人都無法從中讀出任何內容來。1988年在中國美術館展出後引發巨大討論。
五、篆體的再開發 徐冰「天書」之所謂新形式,其實十分老套,日文契丹文西夏文早就是這種構造方式了。
日本平假名的形成,是草書的減省;片假名,是楷體的減省。而出現假名書法;
契丹文則是漢字各部件的重新組合:
西夏文書法也是如此;
其構字法與日文看似相反,其實一致,因為要組合之前,必須先拆解。而其法,我認為都與道教傳統有關,由道教合字複文中取得了靈感。
這是道教《太平經》複文:
此類文字,不難看出西夏文、契丹文乃至日文的淵源。
日本至今亦還保留古道教畫符的竹筆(創造平假名的空海大師雖是和尚,但其《文鏡秘府論》自序說:「夫大仙利物,名教為基;君子濟時,文章是本也。故能空中塵中,開本有之字;龜上龍上,演自然之文。至如觀時變於三曜,察化成於九州,金玉笙簧爛其文而撫黔首,鬱乎煥乎燦其章而馭蒼生……所以經理邦國、燭暢幽遐,達於鬼神之情,交於上下之際,功成作樂,非文不宣。理定制禮,非文不載。與星辰而等煥,隨橐籥而俱隆。」足以證明他是從道教天文這個理論來看待文字的)。
而道教符書正是一條線索,可以觀察到書法的另一面貌。
道教是與佛教重視咒語真言恰好相對的另一類型,強調文字、信仰文字。故其祈禳之法主要是畫符、用印、上章、拜表,以筆、印為最主要的法器。
後來受佛教影響而有經幡,也仍然做成雲篆幡。
這些符、印,線條有其共性,例如印文並不同於繆篆,頗多雲氣舒卷的意思,因為其源頭都是雲篆。
道教認為天地萬物皆氣化所生,而氣在化生萬物之際,雲氣撰集,就構成了「雲篆」,形成三元八會之文、八龍雲篆之章等等,這些文與章,即天地人三才成立的開端。所以又稱真文。宇宙正是依此真文而成就為天文、地文、人文。
因為真文天書是萬物成立的根本,所以若能掌握這些隱文秘音,便能「闢逐一切精邪,清禳一切災害,度脫一切生死,成就一切天人」。
在道教中,此真文就是道,為萬物之本體。蓋大道空洞,其顯相即是文。
洞真部本文類《元始無量度人上品妙經》卷一說:「上無復祖,唯道為身。五文開廓,普植神靈。無文不光,無文不明,無文不立,無文不成,無文不度,無文不生」,即指此而言。
故薛幽棲注曰:「真文之質,即道真之體為文。」
成玄英注說得更明白:「真文之體,為諸天之根本。妙氣自成,不復更有先祖也。」日月、天地、萬物均由道體生成化度。道又稱為文,是指其涵蘊了一切條理、紋理。
這是把「道生」解釋成氣化自然生出文字,而此文字又為宇宙一切天地人之根本:是創生之本、也是原理之本。不能掌握這個根本,則宇宙便喪失了秩序,顛動不安,從此失去生機;人若離開了創生的原理,人也要銷毀死亡。
這種文,包蘊了以後一切文字乃至文明的成立之法。它內在性的觀念是自然,因此它是在虛無中自然生立。
文字崇拜與單純拜物信仰不同。涵有以文字為方法以觀史觀世界的方法意識。所以,對文字本身的把握,便是一種方法學的掌握;對文字的理解,其實就等於對世界的理解。
而文字的神秘力量,就在於它被認為是真正把握歷史文明之創造真幾的唯一方法;就在於文字之創生,便代表了一切人文(或包括天文地文)創生之理。
重新關注雲篆真文天書,可以有許多意義。例如從神學角度看,基督教通往上帝之城的秘徑、印度神秘符號等,常與雲篆的基本線條驚人地相似。
從科學角度看,雲篆線條也與細胞核、染色體、引力波有可相呼應處。
但我所關心者,僅在哲學和書法方面。因「書法」一詞最早也出現在這個脈絡中,道教徒的書法傳統亦然。王羲之、陶宏景家族即生於此間。
可惜現在這個傳統漸漸遭到遺忘,我近年才開始借書法展的機會予以推廣介紹。希望繼吳昌碩寫石鼓、羅振玉寫甲骨之後,能更遡書法之源。不僅復興雲篆這種字體,更欲由此令人再思文字之本、重探人文之意。
編按:龔鵬程日本書法展將在2020年8月17日於日本京都文化博物館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