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02 　

站在那邊的人——穿著運動外套、替著短平頭，約莫三十歲左右正在講手機的男人顯然被這動靜也嚇一跳，下意識的轉過頭，略帶黝黑五官端正的面孔疑惑的盯著穿著西裝、一路衝過來氣喘吁吁站在他面前的青年。

「你是……」男人掛掉手機，瞇起眼睛，刀般銳利的目光來回打量好半晌，有點意外的睜大眼睛。「等等，你該不會是那個……靠夭，那麼多年了有點忘記……小……？」

「方皓哥。」和對方拼命的想要回憶名字不同，葉景滄很快就說出男人的名字。

「喔對，小明，葉一旻對吧！」男人拍了一下手掌，總算想起來。「喔幹，都幾年了，你整個變型，完全看不出來是你本人欸，現在二十七還二十八了？。」

「二八了，學長還是和以前差不多啊。」葉景滄勾起微笑，一張臉乾乾淨淨，看上去溫文儒雅帶著成熟男子的帥氣，漂亮的桃花眼與恰到好處的笑容角度，簡直就是個典型的商場敗類大老闆標準形象。

眼前的男人顯然就不是辦公室類型了，經常在大太陽底下走動讓他曬得有點黑，運動員一樣略帶酷酷的臉上有些曬斑，不過這讓他看上去反而更有型，運動外套和鞋子一穿，健康型男直接顯型。

「很久沒看到你了，太巧了，還穿西裝嘖嘖，感覺不是賣保險就是混得不錯。」方皓大咧咧的雙朗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我去年才回台灣。」葉景滄看著對方的笑容，努力想從這久違卻又熟悉的面孔上找出一絲絲過去讓人懷念的痕跡。

「那就難怪了，當年你家搬走之後就都沒見過，今天遇到真的很巧，不忙的話我請你吃頓飯？」方皓拍拍青年肩膀。

「好。」葉景滄瞬間犧牲了陳老闆和他女兒。

「不介意的話稍等一下吧，還有個人，他看到你應該也會很開心，說到底那年大家都斷了聯絡，難得今天又遇到……啊，出來了。」

隨著方皓有些讓人懷念的碎嘴，葉景滄帶著笑跟著對方看過去，那家文青小店的門從裡面被推開，似乎是和小店老闆還在說笑，裡面的人邊交談邊踏出店外，白色的襯衫上立即鋪滿陽光，讓他整個人有些陷入不切實際的虛幻光影當中，也讓葉滄景原本的笑維持不住，當場破碎。

葉景滄瞳孔劇烈收縮，感覺自己看見的只是一片幻影。

腦袋在這瞬間空白。

良久，他好像聽見淡淡的嗓音透著訝異，割裂空氣撕開他的胸口，刺穿他的心臟。

「小旻？」

「……沈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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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

　

天櫻帝閣，上層社會的象徵。

從高處俯瞰著窮其一輩子都無法在這裡面買一個隔間的頂端存在。

「呸，一堆勢利鬼。」

那年叫做葉一旻的兇暴小男孩剛打完群架，盛夏烈陽底下擦著臉上混著血水和汗水的泥巴，從踹人的水泥管附近仰望了眼遠方的高樓大廈，語氣帶酸的學他老子罵了句：「住在上面都是吸血鬼，不得好死。」

開發案被推動後，越來越多上層社會的人移居在這些被稱為黃金地段的位置，流動的金錢大炒特炒一塊塊的地皮，許多新貴在數年之間崛起，靠著翻炒窮人們買不起的那些土地賺進天價。

葉一旻剛出生時他家也有塊地在附近，然而他媽當時貪圖建商開出來的錢，慫恿他老子賣地拿現金享受，沒想到不到幾年那塊地被轉了幾手，早就已經不是他們當初賣掉的那價位，翻漲三四倍不止。他媽靠著那筆錢揮霍了兩三年，見沒搞頭，小孩丟在家裡，剩下的錢捲一捲就跟男人跑了，對方還是混黑道的，當時就來把他老子打了一頓，逼簽離婚協議，什麼鬼都沒拿到，於是淪落到一窮二白、被打跛腳不好找工作，活像八點檔鄉土劇一樣的倒楣地步。

所以打從懂事開始，葉一旻就沒少過他老子的打。葉鑫火結婚幾年拼死拼活的工作供女人，沒想到被對方吃乾淨一腳踢開，遭打斷手腳後也沒好好休養，為了活下去只能帶著一高一低的視線努力的到處應徵，好不容易有個老朋友可憐他讓他去釣蝦場打雜，邊嫌棄邊罵的租了個老公寓，拉著兒子長大。

那時候大夜的蝦場裡偶爾會有客人喝醉鬧事，葉鑫火就得幫忙拉人勸架，不時會捱幾拳，回家看見兒子酣睡想起那個女人就會火大，酒喝一喝就打兒子出氣，讓葉一旻從小就很敵視父親，更憎恨丟掉他的那女人。

恨到他國小課堂作業寫未來的三個願望，他第一個寫殺死爸爸，第二個寫的就是殺死媽媽，第三個抄隔壁女同學方茉茉的世界和平。

老師收回去之後被他的願望嚇得不輕，家庭拜訪拿給他老子看時，葉鑫火當場抓狂不顧老師的勸阻，直接拿著掃把把小孩打了一頓，女老師沒看過這種往死裡打的家長，急忙打電話報警才將傷痕累累的小孩送去醫院。

結果沒想到葉一旻死都不回答警察的問話，在老師替他擔心受怕中又回到那個家裡，還被葉鑫火冷嘲熱諷說是不是死沒路去，不趕快像那個女人一樣拋家棄子嗎？

葉一旻也很有種的回他爸：「我是要留下來長大打死你。」

之後兩父子更水火不容，天天雞飛狗跳。

說起來，葉鑫火也沒真的下手把他活活打死，經常都是皮肉傷居多。

不過葉一旻還小，沒想太多，只覺得今天沒被打死，以後長大就是他打死對方。於是小小年紀一身的兇氣，在學校簡直橫著走，高年級的學生不敢惹他，國小低年級的太幼小，看到他都躲得遠遠，展現動物求生本能。

如今葉一旻也從國小畢業，暑期過完就要進國中了。

當年被他三個願望驚魂的女老師則是一直很可惜這個學生，葉一旻兇歸兇，到處打架鬧是不說，連別的學校的小孩白目來鬧他照打，但如果沒有任何意外，這小孩其實非常準時上課，幾乎不太會缺課，對老師很尊重，班級成績也都保持在前五。

可惜滿嘴髒話，願望都是要殺父殺母，作文灰暗無比，全都是寫這世界的大人們有多兇險，還拿社會殺人搶劫新聞來作比照，更直批滿世界都是這種大人，以後就會養出一堆像他們一樣的小孩。讓面對大半天真無邪國小孩童的老師簡直吐血。

無論如何，葉一旻畢業了。

這暑假才剛開始他就被釣蝦場附近一帶的小孩圍堵，有的是弟弟被打之後不甘心叫哥哥來，總之大大小小的孩子把他一圍，直接開打。

就他的觀念裡，讀書雖然很重要，但是活命才是第一，被圍了也除了必須咬死對方一起下水，還要小心保命，今天就算打輸，不過活下來之後改天也可以一個個去打死他們。

意外的這群小孩好像不擅長把人往死裡打，他們似乎覺得一人一拳一腳就可以打怕他，直到他們被葉一旻發狠又踹又咬又拿石頭丟時才全部嚇到，年紀小的大哭著跑掉了，年紀大的見血嚇呆，很快就喪失戰意，這讓被圍毆的小男孩取得勝利。

雖然也被打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