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05

「你一直打我頭會變笨欸！」方皓摀著一下午不知道被打幾次的頭，憤怒的對他老子抗議。

「賺不到獎學金的又不是我。」方偉鴻冷笑了聲。剛剛那個小屁孩說的多高貴要讀書才有活路，他真想當場跟那小屁孩說說他兒子的成績還有隱藏在後面的抱負。

方皓這小渾蛋功課會好主要是來自於他小學一年級某一天突然驚覺「大人幫你保管紅包都是騙你的」這件事情，幼小心靈受到傷害的傢伙跑去找父母理論，因為他的夢想就是買遊戲機，接著得到了殘忍的答覆——對，沒錯，紅包不會還你，也不會讓你亂買，要存到你大學才能用。

受到精神攻擊的小孩痛定思痛，決定自己另闢財源，開始奮發向上爭取大小獎金之路，當然首當其衝的就是年級第一的獎勵了。

雖然目標歪了點，不過畢竟勤奮上進是好事，兩夫妻就樂得讓他自己去瞎搞，也沒沒收他的辛苦錢，讓他努力一點一滴的攢他的遊戲機。

幸好方小朋友驚覺時候才小學一年級，腦袋還比較北七，愚蠢的沒想到可以存零用錢這件事，只好高騖遠想到獎學金比較多，大人當然不會去提醒他，就看他一頭栽進去。

當然有了遊戲機之後就要有遊戲片，玩遊戲之餘還不能掉名次，否則就沒辦法買新遊戲，在這種輪迴之下方皓小朋友就成了成績的奴隸，拼死都要考第一。

看看人家釣蝦場的小朋友是為了求生存讀書，自家混帳兒子是為了吃喝玩樂而拼命，真的人比人比不起。

沈渝也知道這回事。

兩人國中剛認識就是因為他和方皓成績不相上下，然後有一天這位人人稱讚的班長一臉苦惱的私下跑來找他商量，問他可不可以放水一次，因為他差一點錢就可以買新的主機了。

沈渝的第一個感想是：這個人腦殘嗎。

不過對於獎金和成績不強求的他思考之後，覺得還要同班，做個順水人情也好，那次就五分之差讓給方皓拿第一。

兩人從那次之後就熟稔起來，直到現在都已經成為好兄弟，在校經常都可以看到他們同進同出，很受班上師生的青睞。

「好了，你們兩個自己去玩吧，叔叔要回去工作了。」方偉鴻停在摩托車邊，拍拍沈渝的肩膀。「小渝再麻煩你看一下我家這隻蝨子，他如果想幹什麼怪事就報警抓他沒關係，今天謝謝你也來幫忙了。」

「靠杯！我才不會！」方皓齜牙咧嘴的罵到。

「叔叔工作小心。」沈渝勾起笑容，和友人一起目送方偉鴻離開。

看著老爸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另一端，方皓回過頭，甩掉大包袱之後他看看天色，開心的提議：「走走，搭公車去看電影。」

「好啊。」

　

＊＊＊

　

葉一旻隔日起的很早。

其實雙方約定的時間是在下午，然而他還是早早就醒了。有一部分的因素是他老子大夜回來，早上不到七點就在喝酒大吼大叫，中途踹了幾腳他的房門，直到鄰居阿姨上門罵人才甘願休息。

不過爛醉的人還是罵罵咧咧，躺在客廳的涼椅上半醉半夢的不斷咕噥髒話。

葉一旻往中年人腳邊吐了口水，然後去廁所刷牙洗臉，接著鑽進廚房找個比較沒那麼黑的鍋子裝好水，放到瓦斯爐上開火和倒了一杯米下去煮稀飯。可能是前幾天發薪，葉鑫火買酒之餘總算記得要買點米放在家裡，現在一袋大包裝的便宜白米丟在廚房角落，總之就是不想餓死的人自己去處理。

葉鑫火其實原本是不會煮飯的，早年手頭還比較寬裕時常常慣著老婆三餐買外食，真不想出去就泡麵解決，直到老婆跑掉後，葉鑫火身上實在是沒多少錢了，兩父子有一度三餐得喝粥水和領救濟品。後來去釣蝦場工作，才在那邊跟廚房學了點手藝，有時候遇到好事心情好，還會難得的煮個蛋炒飯和燙青菜，加上釣蝦場拿回來的一些剩的滷肉招呼葉一旻一起吃。

那種時候葉一旻心情就會特別複雜。

他是想殺死他老子的，但是跛腳的男人不喝酒也不咆哮揍他，心平氣和做一頓飯，敲門喊他出來吃時候，那個熱飯熱菜的溫度和香氣還是讓人異常眷戀。

嚴格說起來，葉鑫火雖然厭惡他，不過學費制服從沒少了他的，該付的講義教科書費也都有，營養午餐沒忘記的話也會放在桌上讓他繳，扣除經常忘記買菜買米放在冰箱讓他有一頓沒一頓，還有時不時的暴力相向，他其實還是有個父親該有的形狀。

但這些仍然阻止不了葉一旻想拿菜刀往他脖子砍下去的念頭。

暑期開始之後就沒有營養午餐，他沒飯吃的狀況就更嚴重了，所以要趁有米時候趕快吃。

其實知道他家狀況後，以前國小老師都要他打包剩菜剩飯回家，不過葉一旻有著詭異的高傲自尊，他不想和班上的清寒同學搶飯菜，而且覺得自己好手好腳可以去釣蝦場混點飯吃，一兩天沒吃也可以忍著，左右都餓不死，於是果斷的回絕，還要老師把飯菜都打包給和爺爺奶奶住、也是很窮的同班同學。

但是現在暑假又畢業，大家都沒得打包了，也不知道那個同學家裡如何。

門鈴又被按響。

葉一旻打開門，是剛剛的隔壁阿姨，五十幾歲的郭阿姨平時很剽悍，是整個老公寓裡面唯一敢和他喝醉酒的老子正面槓上對幹三字經五字經、從父母幹到祖宗的兇殘人物，不過這也只是對他老子。現在門外的郭阿姨一張胖胖的臉很和藹，看門開就小聲的對他招招手。

「小旻，來阿姨家吃飯。」郭麗華看著正在長身高的小孩，一臉慈愛的說：「你郭伯伯上班了，快過來。」

雖然郭阿姨人很好，不過葉一旻知道她丈夫特別不喜歡隔壁鄰居，因為水準太差了，時常對葉家大小冷嘲熱諷。

然而該吃的還是要吃的。

葉一旻關掉火，把煮好的稀飯用大碗公盛好，快步跑到郭家門口，乖乖的站在外面。郭麗華看人喊不進來，只好嘆口氣，把早上剩下的飯菜拿出來裝進小孩的碗公裡面。一個高麗菜捲、一顆煎荷包蛋還有一大塊滷肉與醬菜，非常豐盛。

郭家還有一個獨子，也是早早吃過飯就出門上班，郭麗華時常會多煮一些，再把這些剩下來的菜飯偷渡給隔壁的孩子。她知道葉一旻不進門是因為以前有一次吃到一半時，被突然返家的丈夫撞個正著，當場發作說不要給隔壁的乞丐進來，傷了小孩的自尊心，之後葉一旻就再也不肯踏進半步了。

「謝謝郭阿姨。」端著滿滿的飯菜，葉一旻心情很好的跑到樓梯間坐下大快朵頤，省得吃到一半又被他老子中途睡醒摔碗。

吃飽喝足，拎起背包先往圖書館去一趟，雖然沒有作業還是固定看些書和複習學校所教。

中午離開又在路上遇到一群經常打架的孩子群堵路，二話不說直接把他們再打一頓，最後又一身大小傷的勝利走人。

於是終於到了約定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