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04

幸好這時候開始上菜了，不然沈渝覺得自己應該會被沒有良心的朋友和釣蝦場的小朋友鄙視到一個低點，排上來的烤蝦和蝦球、炒飯立刻就吸引一大一小的目光。

方家父子中午沒什麼吃，因為要釣蝦的老大說他們必須留著肚子裝蝦子，所以方皓和他爸當然已經餓了半天，飯菜上來不客氣的就開始掃了，不過狂吃之餘還是記得要照顧新來的小朋友，一下子夾蝦一下子夾肉，拼命的往葉一旻碗裡面塞。

看他們吃得這麼狂，葉一旻當然也沒在客氣。

相較之下，沈渝就吃得很文雅，而且如他所說吃得很少，要不是方皓連蝦子都剝好丟到他碗裡，他八成就只想撿個菜葉還是煎蛋吃幾口了。

大概是方家兩父子吃飯氣勢太驚人，平常出入釣蝦場吃慣這些菜色的葉一旻莫名也覺得今天飯菜可口起來，下意識多吃了一大碗的飯，整個飽到都快滿出喉嚨，桌上的盤子也幾乎全被掃空，只剩滿滿的蝦殼。

吃飽不想動，葉一旻看著也癱在座位上的方家父子，接著移動目光落在整理餐盤的沈渝身上。

和他爸常年做粗工的粗糙不同，沈渝的手指又白又細，感覺平常好像都沒在工作，一頓飯吃下來還是沒看他流一滴汗，感覺是個活在南極的人。

而且真的如他所說，剛剛吃飯時他確實吃得很少，才吃半碗，一些炒波菜和兩隻蝦，一小塊蛋，虧他長得比自己還高，居然飯量不到他的三分之一。

行光合作用長高的嗎？

「小明你暑假作業寫了嗎？」方皓跑去拿了罐冰冰涼涼的芭樂汁回來，幫大家的空杯子又倒滿。

「我叫旻，ㄇㄧㄣˊ，你才小明。我畢業了啦，要上國中。」葉一旻很想白眼，不過看在芭樂汁的分上，勉強糾正對方的發音。

「喔好巧，我和小渝今年國中畢業，接下來要上高中，那你剛好小我們三歲欸。」方皓嘻嘻哈哈的說著，也沒覺得喊錯怎樣，他認為喊小明還比較順口又好記，畢竟大家都知道的嘛，小明的故事。

「喔。」葉一旻又不自覺的往沈渝的位置看過去。他發現沈渝其實話很少，但是基本上都帶著那種讓人很舒服的笑容，眉眼彎彎的很順心，會下意識一直想往他那邊看，盯著突然就蹦出句話：「沈渝哥你書讀得很好嗎？」

「算好吧，怎麼了？」沈渝溫文的回問。

「那幸好你還有點用。」葉一旻點點頭。

「噗！」方皓一口芭樂汁嗆住，連忙轉頭狂咳。

「小屁孩亂講什麼話。」方偉鴻不輕不重的在小不點腦袋上刮了下，原本以為只是童言無忌，不過視線停在小孩身上大小傷勢一會兒之後，他改口：「誰跟你說不會讀書就沒用的，社會上多的是不會讀書的大人物。」

葉一旻想想，回答：「沒用啊，像我爸那樣不會讀書只能做普通的工作，那女人跑掉時候他又不會打架，才會被打成殘廢，又不會打架又不會讀書的人還能有什麼用？」在他的認知裡，葉鑫火學歷不高，原本雖然有正常工作可以餬口，但錢很少，供不起那女人，賣了地還是被女人瞧不起，後來那女人看上黑道大哥投懷送抱，葉鑫火拳頭又沒人家硬，現在天天喝酒像廢物一樣，既不會打又不會用腦子騙別人土地賣錢，那長大又有什麼用處？

「這你就錯了，叔叔的老婆不會打架也不太會讀書，但是她不但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還有一技之長，現在經常登台表演喔。」方偉鴻無視兒子翻白眼的表情，很自然的稱讚自己老婆。「人不一定要很會打架或是很會讀書，只要好好發揮自己所學，也不會比別人差。」

「我們老師也說過，不過我覺得還是要會打架和讀書才行，不會打也不會讀書根本賺不了錢，也活不了命。」葉一旻其實經常被學校叫去輔導，說來說去都是這一套，可是他認為放在自己身上不適用，畢竟他遲早要和葉鑫火決一生死，不然他可能活不到變大人。

方偉鴻算是看出來這小子是頭小野獸了，可能家裡成長環境不好，看他思考打架的事情時一雙眼睛兇光四散，大有不死不休的戾氣，這種的很容易半步差錯就上社會新聞，未來不是去當打手就是遲早要手上有案。

一邊的沈渝突然拍拍方偉鴻的手臂，然後帶著微笑轉向小男孩，聊天般的開口：「實際上呢，我認為會讀書很好，而且小旻你應該也是很會讀書的吧，那麼我有不用打架，但也不一定要很會讀書就可以賺錢的方式，而且還不會死，你要試看看嗎？」

打從最開始和小男孩在遊戲機邊交談，他就注意到小不點應該家境不好，玩遊戲和買零食都很拮据，看來和釣客一起吃飯也不是第一次的事情，這表示他經常捱餓或沒有正餐，才會讓他養成這種有機會就要吃的習慣。

這也就表示，能夠用賺零用錢的方式釣他。

「什麼？」葉一旻眨眨眼睛。

「明天你來就知道了。」沈渝轉向方偉鴻：「叔叔明天應該也還會來吧？」

「喔對啊。」方偉鴻點點頭，「一樣時間。」

「那就明天這時間吧。」

沈渝勾起笑容。

＊＊＊

「你要帶他做什麼啊？」

站在店外等方偉鴻和認識的人講話空檔，方皓搭著朋友的肩膀，歪過腦袋好奇的問：「小屁孩而已，管他那麼多。」

剛剛在店內雖然沈渝很自謙的說自己功課算好，然而並不是這麼回事。國中同班三年，方皓當班長他就當副班長，兩人成績上一直在互相爭奪一二名，可惜的是沈渝不管怎麼努力，體育那科永遠跟不上他——他這朋友是不上體育的，家裡老早弄來一堆醫生證明，搞得學校很緊張，國中三年完全沒看過他跑步，就連他們班有次作孽打掃到打水仗被訓導主任罰全班跑操場兩圈，他都可以安全通關不用下場。

話題歪了。也就是說，沈渝不是成績算好，其實是成績很好。成績好，人緣佳，經常幫助同學，長得秀秀氣氣的被全班師生捧在手上當寶。

不過認識多年，方皓知道他這兄弟根本不是檯面上看到的那回事。

「嗯……我們暑期也沒事，頂多去高中報到，帶小旻不會太多問題啊。」沈渝依然不慍不火的從容態度，微微笑著說：「他是個聰明的小孩，走偏了以後你爸還得多追一個兇犯，我們可以防範未然不是也滿不錯的嗎。」

「你其實只是暑假沒事幹吧。」方皓咧開嘴：「也好，小明思想有夠歪的，小朋友想法那麼黑暗不好，我們身為長輩要幫忙。」

方偉鴻出店門正好聽到兒子和兒子的朋友後面這些話，有點哭笑不得，明明這兩傢伙也是小孩，說的好像他們是大人一樣。

「你才不是他長輩。」男人往自己兒子的腦袋搧下去。「我剛問過老闆，那小孩子家裡問題很大，除了窮還是單親，他媽跟道上的跑了，當年要擺脫他們父子還特別找人打斷他爸手腳，讓他爸不敢有報復的想法，這對男人來說很窩囊，所以時不時打小孩洩憤，你們要帶他玩就自己注意點，有事就跟我說。」

「好的，謝謝叔叔。」沈渝點點頭，兀自在心中計畫起來。

認真的說，這樣的家庭其實也不算少數，當然是扣除被黑道打斷手腳的部分。單親與貧窮以及喝酒產生家暴，其家庭底下的孩子會特別容易對生活和周遭產生怨恨，當然有另外規劃的小孩也是有，不過葉一旻看起來是前者，從小被父親折磨到大，不想輸人的自尊會特別高昂，致使他年紀小小性格、言行就已經開始扭曲。

但是葉一旻不壞。

他在詢問他課業好不好時，說他有點用並不是在消遣他，而是就男孩本身的認知在擔心他不會打架又不會讀書該怎麼辦。

雖然有點好笑，卻也很認真。

「啊，我知道你想帶他做什麼了。」方皓擊了掌，賊賊的笑。「就我們常常在做的事情嘛，對小明來說可能真的會有成就感喔。」

「是啊，如果他真的聰明，那他在賺到零用錢之餘也會有成就感，有現實的所得他才會認同我們說的一技之長，把心思放在上面他也比較不會想動不動就跑去打架。」沈渝沒有否認對方的猜想，稍點了頭，繼續說道：「不過養蝦場環境不是個好地方，之後大概要去圖書館或活動中心找個位置。」

「哎，去我家就好了，對吧老爸。」方皓拍了一下自家老子的手臂，豪邁的說：「反正我爸媽常不在家，我妹把她反鎖在房間裡面就好了，沒人會來吵我們。」

「我叫你沒事反鎖你妹。」方偉鴻巴了兒子後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