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18|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短故事】望眼欲穿,我等你回來(中)

(三)回不去的家鄉

已經到南洋超過兩年了,聽說天皇宣佈投降,原本和我們一同過來的日本兵,有的悲憤地當場剖腹自盡,有些則是得知家鄉已被炸成了灰燼,嘴裡不停嚷著;「都沒了,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便逕自走向南洋雨林的深處,再也不見蹤影。
只不過隨著時間過去,死去的人也慢慢變多,先是一開始還在打仗那時,一堆台灣人在挖戰溝的時候被手榴彈炸死,或是被流彈射中死掉,那時的物資更缺乏,我們必須等日本兵吃完之後才有東西吃。很多人開始吃起人肉,那畫面至今都是我惡夢連連的主因。我堅決不吃人肉,真的餓到受不了就啃樹皮,幸虧隊上還有高砂族的番人,他們善於在叢林中捕捉野味,讓我不至於活活餓死。
後來我們村子裡出來的年輕人,一個一個倒下,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告訴他們的父母,我不識字,在這裡也沒辦法寫信寄回去。於是我趁夜晚偷偷地將他們的屍體的焚燒,將骨灰裝在他們的鋼杯裡準備帶回村子裡,原本只有一個,後來增加了兩個,三個,到最後一共累積了二十個鋼杯的骨灰,我最好的朋友三仔在海邊扎營時一個不注意被夜晚的大浪捲去,我們整整找了三天都找不到人,最後在沙灘上發現他隨身攜帶的一條項鍊,上頭還掛著他妻子和他的結婚照。
每天晚上我幾乎都在想著尾子,想我何時才能和她相聚,想她孤身嫁到家裡已逾兩年,想著會不會等我回去時才發現她早就離我而去?從始至終我都是抱持著期待回去見她的心情支撐著我的精神才得以活下去。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荒島,我們無法預期何時才能回歸,甚至已經不敢妄想回到故鄉和家人團聚,只求不要再有人傷亡,只求老天可以儘早結束這一切的災難。
在已經不知道多少個日子過後,我們終於被國際組織救援,一堆可怕的洋鬼子臉上掛著笑容,會講鬼子話的其中一個台灣同胞我們說:「他們是來救我們的,我們可以回台灣啦!」只看見還倖存的二三十個(包括我們村的九個還剩其他地區來的同胞)瘦得皮包骨的年輕男孩們流下感動的淚水,幾年過去了,連家人們都不確定我們是否還存活著,我們自己都從未想過還可以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回去,激動的情緒和哭聲頓時將整個島嶼淹沒,搭了幾個禮拜的船後,我們終於回到基隆港口。
站在基隆港口,淚水早已掛滿全臉:「尾子,我回來了,妳還在等我嗎?」好不容易終於抵達家鄉的我,此時卻開始感到不安,害怕這麼久以來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的在盼望著,尾子早已離我而去。
「妳還在等我吧?」
第四章:留下來的人
幾個禮拜前,「大姊」走了。嫁過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德哥有一個「元配」,就是「大姊」。只不過因為德哥極力反對這樁婚姻而作罷,大姊比德哥大三歲,算一算今年也已經二十三,德哥至今杳無音訊,也不知道何時歸來,會不會一別就是一世,在某個夜晚的晚餐之後,我看見大姊在收拾行李,隔天清晨醒來要準備生火煮飯時已不見她的蹤影。
「也好,這樣才不會耽誤她的青春。」阿爸得知大姊離去之後,搖頭嘆息道。
「尾子,德仔有交代,若是他一直不歸,願放你自由,你若想離去,隨時來向阿爸說,不要不告而別。」阿爸語畢,便放下筷子扛著鋤頭上山,碗裡的地瓜稀粥還剩一大半。
「德哥,已經兩年多了,你到底何時歸來?難道我們再也不會相見了嗎?」邊洗碗邊流淚才不會被阿母看見,要是被看見了肯定會招來一頓罵。
整理完家裡之後,我抱著洗衣桶準備到河邊洗衣服,住在隔壁的大嫂正巧也要去河邊,我們便相伴而行。一路上,嫂嫂和我抱怨各種家務瑣事,和大哥之間的矛盾,大哥是個讀書人,現在在農會做文書人員,因工作認識了各種人士,常常被拉去喝酒或是賭博,把大嫂氣得七竅生煙,無奈家中幼子眾多,皆須靠大哥的薪水過活,大嫂也不識字,沒有大哥的辦法。
「尾子,你今天的臉色看起來真差,身體不舒服嗎?」大嫂搓揉著衣服問道。
「我確實有點暈眩,早起的時候覺得特別寒冷,但明明是大熱天,感覺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著。」或許是一心思念著德哥,讓我以為這樣的身體狀況是因為思念過甚引起,但現在難受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整個人好像再也沒有力量可以站起來,下一秒鐘我便應聲倒下不省人事。
「…………..」 好像真的是「那個」。隱約中我聽見有人論道,旁邊的人一陣驚呼,便再也無聲響。
我一下感到冷,一下感到熱,冷的時候蓋三件棉被在身上也沒有用,熱的時候無論身上衣服再少也止不住汗如雨下。肚子痛得不得了,我知道這是一種很可怕的傳染病,所以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平常也就阿爸會站在門口問我狀況,大嫂偶爾幫我送水和藥以及食物,沒有人敢靠近我,大多都是放在門口便走。
「德哥……..是你回來了嗎?」畏冷的我將厚重的棉襖蓋在身上,已經分不清是現實和夢境,隱隱約約看見門口的光源處有一個人影,身形纖瘦,衣物破爛不堪,但笑容燦爛的看著我,
「德哥,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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