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不盡的形容詞

最近一直在想，到底身體上的不舒服比較難忍，還是精神上的不舒服比較痛苦。痠痛的時候想著憂鬱怎麼那麼脆弱就會想死，明明都是一些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憂鬱的時候又覺得身體的疼痛不算什麼痛苦，至少還可以支撐著要繼續活下去。

我沒有答案。色不異空，空不異色，這個異字，又可譯成離字。身不異心，心不異身，身心不離，心識，應是本，還是空？

我想到你，想到那段日子你總跟我談業障，而我憤怒地想著你從來沒有真正明白，你口中這些業所帶來的痛苦，早已實際的超越六根所能承受。

無苦集滅道。

想到傳道者說萬物有時，或許，萬法一般，終歸成空。

很久沒靜坐了，今年想重新練字，想說就從心經開始寫起。儘管受洗，但對於佛教，總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對我而言，佛教更像是一種生活哲學，而不是一種宗教，或者說是一種對智慧的禮敬。小時候總跟外婆一起在佛堂禮佛唸經，心經從小會背，對我而言也是某種兒時的回憶；不知道在哪一年也去查找了心經的意思，這些經句成為更真實的貼近，許多時候也會不自覺浮現這些經文。練字，心經在歷來有太多的字帖可以練習，加上字數適中，難易字皆有，就這麼成了我練習的首選。只要有筆有紙，儘管沒有字帖在側，都可以很輕鬆地從腦中提取書寫。

但我始終無法理解空，更無法理解如何能夠無苦集滅道，當然更不懂是否真的有業不斷地循環著因果。其實我從來不相信業，過去來世，而我只看到今生，甚至看不到今生的華髮。或許這也反應著我對天堂始終沒有確據；如果基督教信仰真實存在，那麼我深信神不會捨棄任何一個人，天堂理應是確實的存在。但天堂真的存在嗎？聽到太多關於末世的斷定，也聽過太多的千年如一日，而我們年歲的有限，在無盡的時間軸中，我又存在於哪一個切點？

無苦集滅道。苦，乘載著那些說不出的疼痛，身體的，心裡的。然而，疾病真的能從集中找出歸因，進而入滅走向涅槃解脫，直直奔向永遠脫離苦的道嗎？

參加一些病友社群，才發現每個人的「痛」跟一般認知的不同；小時候只學會了痛與不痛，此刻才知道痛有大痛小痛以及崩裂的劇痛，更有太多難以言喻說不出口的各種痛楚。

我只會用「痛」來說，但每一種痛，其實都有更多的形容字句；每一種痛，也都可能只有咬牙，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就像自己在形容痠痛，如同過度運動的鐵腿，但卻是蔓延全身的鐵腿；又或是如同高燒到將近40度時，全身無力的痠痛；更詭異的或許是彷彿突然知道了強酸如何溶解，向醫師訴說著就像強酸澆淋在自己肌肉上腐蝕。

但醫師問最近如何，第一反應回答的還是只有痛。一個痛字的細問，可能是整晚疼痛的失眠，可能是熱水無法沖走的疲倦，可能是發現肢體不再屬於自己對未來的恐懼，還有更多的是他人永遠無法理解的那些疼痛，短短的濃縮成三個字的「不舒服」。

「你不舒服嗎？休息一下。」

沒過多久，再次詢問，「休息一下，比較好了吧！」

這時候只能感謝自己跟躁鬱共處多年，早已學會習慣報以一笑，好像休息真的會挪移痛楚，忽略著背包裡增加的藥物已經快要超越藥盒能夠容忍的極限。

而我看著病友們彼此分享著如何幫助自己的狀況改善，如何保暖，如何伸展，如何緩解，如何飲食，如何做些簡單的運動，彼此互相加油打氣。每一個痛，底下的回應沒有同情，而是一句又一句的自己如何藉由其他方式撐過改善，沒有安撫的直接同理著那些只能用口語膚淺表達的痛與不舒服。

小痛，大痛，劇痛，說不出的痛，以及其他人永遠無法明白那些全部的痛。

彼此知道，許多時候，痛著痛著，心也痛著，淚也痛著，每次呼吸，都痛著起伏下一秒的勇氣。

***神造萬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又將永生安置在世人心裡。然而神從始至終的作為，人不能參透。《聖經，傳道書3:11》

***親愛的 弟兄啊，有一件事你們不可忘記，就是主看一日如千年，千年如一日。《聖經，彼得後書3:8》

***苦集滅道，佛教中的四聖諦。苦：一切生存都是苦。集：苦的原因。滅：消滅苦的原因。道：破除苦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