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主題策展】電影《古寶》│有的人活著，卻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卻還活著

你到目前為止的人生，有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計一切得失毀譽，都一定要做的？比方說，開創一個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事業、愛一個全世界都反對你愛的人......如果有，支持你做這件事情的理由與動力是什麼？

今〈2021〉年年初上映的英國電影《古寶》就是像這樣的一個「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故事，改編自真實的歷史事件，講歐洲豪華墓葬遺跡薩頓胡（Sutton Hoo）船棺考古發現的過程。故事的背景在1939年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前的英國英格蘭薩福克郡（Suffolk）的一座大莊園，莊園的主人Mrs.Edith Pretty是一位單親媽媽，她與過世的丈夫對考古很有興趣，一直相信他們這座大莊園裡藏有重要歷史文物，Mrs.Pretty於是透過關係找了Mr.Basil Brown來到莊園進行專業挖掘。

挖掘的主場，是一片散布著小丘的廣袤草原，對於完全不懂考古學的我來說，很難想像在這樣地方，會藏有重要歷史遺跡，然而看著Mrs.Pretty與Basil在幾座小丘間勘查，從土丘的形狀與土壤的顏色，衍伸出相關的專業考古討論，我覺得非常神奇，像在看名偵探李昌鈺或柯南辦案，明明所有的物件都攤在大家眼前，他們就是有辦法循著微細的蛛絲馬跡，抓到完整的事件真相，不同的是，偵探們處理的多是現代刑案，Basil以及專業考古團隊挖掘的是一整個時代的故事，延伸出來的歷史脈絡與想像空間也更宏觀豐富。

當然，《古寶》的重點不在遺跡的考究，而是在這座遺跡的考古挖掘過程中，男主角Basil的心境轉折；剛開始，Basil只是受Mrs.Pretty雇用，單純的去做一份他有興趣的工作賺錢，兩人面試洽談時，Basil甚至還因為薪水談不攏，用很英國式的禮貌，跟老闆Mrs.Pretty說謝謝再連絡；得到允諾加薪，Basil接下工作後，隨著工作的開展，遺跡的被發現，卻因為消息傳開，大英博物館霸道進駐，擅自以博物館的團隊，接下整個遺跡的開挖主導權，而把Basil這位最初發現者，當成一位普通工人一樣呼來喚去，讓Basil火大到拂袖而去；如果這個事件就到此結束，也就不會有這部作品的誕生，Basil最後還是不計前嫌的回歸到考古現場，不論博物館團隊對他尊重與否，他就是默默的堅守他要的價值，做著他所認為的「重要而有意義」的這份挖掘工作。

Basil的改變與他回家後，與妻子的一段對話有關，但最後把他帶回考古現場的臨門一腳卻是Mrs.Pretty唯一的兒子Robert。Robert從電影的開始就頻繁出現，小男孩活潑天真，常常披著披風在考古現場飛來飛去，幻想自己是外星人；Basil膝下沒有子女，對Robert非常疼愛，無論是在Mrs.Pretty的莊園屋邸裡，還是在考古工作的現場，Robert無窮無盡的各式提問與好奇，Basil都認認真真一一解答，對於Robert各式各樣天馬行空幻想，Basil也不像其他的工作人員一樣不耐，而是蹲下身軀與 Robert同高，用心傾聽回應，在偌大而孤獨的莊園裡，年齡大到幾乎可以當Robert爺爺的Basil，因此成了Robert最知己的忘年之交，Robert寧願跟Basil在考古工作現場挖沙，也不想陪母親去墓地看他父親，也因此當Robert一發現Basil不見了，便不顧一切，騎了單車飛奔要尋找他。

Robert在片中是一個生動可愛的存在，在遼闊的莊園裡、在謹慎的考古現場、在大人們默默各懷心思的氛圍中，Robert的天真活潑，讓電影《古寶》多了很多生氣與靈動，原本，我以為Robert的「功能」大概就是如此，外加襯托Basil慈祥的性格與說明Mrs.Pretty的身分：一位丈夫已經過世但孩子還幼小的有錢寡婦，然而，隨著劇情的進展，陸續發現的古物，推翻當時的歷史認知，加上Mrs.Pretty的病況不見樂觀，以及日益逼近，近到已經無法置身事外的戰爭，讓人生的真諦、「人」在宇宙洪荒間的定位一再被叩問，Mrs.Pretty說「人總有一死，死後就腐爛了」，Basil問「如果一千年在瞬間逝去，那我們還會留下什麼？」，考古的價值是什麼，歷史的意義在哪裡？此時我才明白，原來，Robert在《古寶》裡不只是一個可愛的小配角，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象徵——「未來」。

數個世紀前的歷史榮光，透過物質遺跡，被挖掘出來，製作、使用這些器物的人，卻早已灰飛煙滅，人類的軀體多麼脆弱不堪！歷史的長河悠遠擺盪，千年的光陰，不過只是一瞬，個人的一生，也就更遠遠相形見絀；然而，Basil說「從人類在洞穴牆上留下第一個手印開始，我們都是時間延續的一部分〈We are part of continuous〉，人不會真正死去。」，目前還活著的我們，此刻正在時間段落中我們，要留什麼給下一個時間段落的人們？詩人臧克家在魯迅逝世十三周年的追悼詩文《有的人》提到，「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我們身邊，有多少人，活著，卻活得像個等死的人，在數千年的世界文化傳承裡，有些人，羽化千年，卻比我們現在正活著的人，影響力還要巨大，比方說，耶穌、孔子......

為了「未來」，為了讓下一代與歷史連結，Basil放下個人得失的計算，重回考古現場，而迫在眉睫的戰爭，更加劇了生命的急迫感，要怎麼活，才能無悔的活出自己？已婚的女性考古學家Peggy Piggott，她是這部電影同名改編小說作者John Preston的姑姑，在這場挖掘裡，與Mrs.Pretty的表親Rory有了美好的心靈交流，也意外的發覺她與丈夫Stuart的貌和神離，Stuart並不把她視為一個平等的存在，也不尊重她的專業，甚至還跟其他大部分的男性工作人員一樣，因為她的性別，在考古團隊中，只把她當成一個聊備一格的工人；Mrs.Pretty提醒Peggy「生命很短，生命中有些時刻要好好把握。」，在戰鼓聲聲催促下，面對即將被徵召入伍的Rory，Peggy做出了對1930年代女性來說，特別的決定。

而面對無法挽回，即將流逝的生命，Basil對Robert說「有些事情不管我們用了多少努力，最後都是徒勞無功。」然而，如同片尾，Robert帶著重病的媽媽躺在莊園的草地上仰望星空，以想像力駕駛太空船，載著媽媽遊歷銀河，有形的肉體生命，即使倏忽即逝，無形的愛與精神，仍可橫越時空，持續綿延。

過去我在金融業工作時，「傳承」一直是我們非常重視的理財區塊，我們總是幫客戶規劃著，如何才能留下最多的金融資產予下一代，在做著這些工作的當時，我還未婚，單純的以專業角度提供沒有感情的建議，可是，我現在是個母親了，「傳承」的內涵，數字只是部分，孩子能不能獨立自主的在社會上生存，能不能活得健康、自信、快樂......，這些生命素質，對我來說，與數字一樣重要，甚至更重要。

戰爭帶來巨大的破壞，也帶來巨大的重整與省思，很多人把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譬喻為沒有戰火的世界大戰，這場安靜的戰爭，讓依著慣性快速轉動的世界，重重的踩了煞車，以我這個金融人的眼光來看，美國股市在疫情初期的多次破天荒熔斷，反映了舉世的震驚與不知所措，但漸漸的，人們發現，疫情雖帶走了生命，卻也帶回了早已不見很久的天朗河清，帶來了人們對自己與地球的反省，也帶進了新的商業模式。

其實，即使沒有戰爭，沒有疫情，改變也仍時時刻刻在發生，只是大多數人不知不覺而已；現今所眼見的一切，終有一天都必將腐朽消失；《古寶》裡，Basil說「我們都是時間延續的一部分」，在我們所處的這段時間段落裡，你曾經想過，要留什麼，給下一個時間段落裡的人嗎？有沒有什麼事情，對你來說意義重大，重大到可以讓你不計得失毀譽，都一定做的嗎？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你，有認真活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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