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亭 南面虎姑婆

一直到八歲左右我才回到父母身邊，但到十二歲左右我又回到永樂商場和外公外婆同住。 那時我住在永樂亭三樓邊角的一小房中，放下一個單人床墊一張書桌一張椅子後就沒有任何多餘空間。我的書桌正對著窗戶，窗外的景色不只讓我不敢開窗，甚至三不五時還掛了自以為可以避邪的海報或是符咒。

窗對面是沒有窗戶的紅磚屋，磚與磚之間長出的雜草已經擠到我的玻璃，很近，從我房間伸手就可以探近對面這荒廢的磚屋，常錯覺有人敲我三樓的窗戶。長滿三尺草的屋裡有一張舊木桌，上面倒著三四個杯子碗盤，積著厚黑的苔類，陰濕絨霉。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穿到這屋另一端也是沒窗的戶外，但我不敢看穿它，總覺得會有誰站在那邊擋住我直視。

會這麼近是因為他原本是永樂亭的一部份。

這永樂亭南側的主人是我外公的姊姊，我母親的姑姑。母親稱她虎姑婆，虎姑婆的小孩幾乎都和我母親家的小孩們既是親戚鄰居又是同班同學。聽母親的口述，她這個姑姑似乎很兇，虎孩子們似乎很笨，常常會聽到虎姑婆大聲用三字經叫罵她那些流著鼻涕的孩子們做功課。

虎姑婆據說在日治時代是台灣前二名的餐盤商，在現在永樂市場東面有兩間她的餐盤店。在地老一輩的人都知道，這二聯面的餐盤店有著各種美豔，優雅，綺麗，陶的，磁的餐盤碗筷，也因為這樣，以往永樂亭的食物總是使用最獨到的盛皿來擺盤。透光的魚片在魚鱗荷葉上隱約再生，專為蝦子做的雙拼小船，一邊放蝦一邊放殼，都是我印象中還看過的奇器。 但我卻從來沒看過這一家人，永樂亭南側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是禁地。

外公228被抓後的幾個月，『我們分家吧，這樣對大家都好。』母親說虎姑婆說完這句話便離開大稻埕，餐盤店也關了。

附贈伊藤潤二『隔壁的窗戶』http://group.mtime.com/10119/disc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