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磐語氣冷淡,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卻激得江啟銘心驚。
他以為他把婚外情隱瞞地很好,家裡沒人知道,卻沒料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直接被小兒子戳破,他脹紅臉,惱羞成怒地想發脾氣,也同時心慌,不知道為什麼這事情會被發現。
這時候徐永成剛好來了,見到他便喊:「姊夫,你總算來了。」
江啟銘立刻消了風,畏縮地看了小舅子一眼,囁嚅道:「……這幾天多謝你了。」
「是我自己親姐姐,客氣甚麼。」徐永成說,他看向還未收去滿臉嘲諷的江磐,剛才父子倆的對話他無意間聽了些,於是道:「姊夫是忙甚麼?這麼大的事情怎麼現在才來?我每天打電話給你都不接。」
江啟銘唯唯諾諾地回答,「厝內有淡薄仔代誌愛處理,才會……(家裡有點事情要處理,所以才會……)」一緊張他就習慣講閩南語。
徐瑞麗的事就是家裡的事,除了老阿嬤以外,家裡哪裡還有其他比這更大的事情?江啟銘不過是不想面對現實,逃避去了溫柔鄉,又以為徐瑞麗這次自殺只是在鬧,破罐子破摔,根本撒手不想管。
沒想到徐瑞麗這一「鬧」好多天,直到收到江硯要捐肝的訊息,他才發現事情大條,不得不趕快來花蓮。
江磐冷哼了聲,江啟銘立即瞪了他一眼,這才想起小舅子聽不懂閩南話,又用國語講一次,「……家裡有點事。」
徐永成再次冷笑道:「是甚麼事情比我大姊出這麼大的事情還重要?」
「……無啦(沒有啦)。」江啟銘答不上來,目光閃躲,看上去十分心虛,試圖瞞混過關。
從徐瑞麗送急診那天連絡不到江啟銘開始,徐永成對這個姊夫已累積許多不滿,他壓著脾氣,又接著道:「到底是甚麼事情,讓你可以放著我大姊在這裡,若不是還有我們,她不知道有幾條命可以死!你今天必須要給出一個交代、不然說不過去!」
江啟銘瞪著徐永成,態度也跟著硬起來,「……阮江家的代誌,憑甚麼要跟你交代?(我們江家的事情,憑甚麼要跟你交代?)」
「你江家的事情?我大姊可還是姓徐!她姓徐的一天就是我們徐家的人!」徐永成聲音大了起來。
江磐聽見江啟銘那樣說,滿腹怒火,也跟著說:「甚麼江家的事情!你不要搞外遇還想找藉口!」
當著小舅子的面被揭穿,江啟銘一個大怒,「我會外遇還不是你媽害的!你小孩子插甚麼嘴!」
「你還知道你是長輩了!做錯事還找藉口!」江磐頂嘴。
氣得江啟銘上前一步、抬高手臂,作勢要教訓小兒子,徐永成立即擋住他,「幹甚麼幹甚麼!還想打人了嗎!」
「我教訓我兒子還要你管了嗎?」江啟銘直接用力推了徐永成肩膀一下。
徐永成怒火更甚,反推回去,「你作賊心虛還有理了?」
「你說誰是賊?啊?!」江啟銘怒問,重重推了徐永成一把。
徐永成被推得往後退了一步,更加憤怒,江磐又對著江啟銘怒吼:「你推小舅舅幹嘛!」
三人在加護病房外劍拔弩張,一句比一句大聲,推搡怒吼,在安靜的醫院空間裡顯得特別吵鬧,都快打起架來了,立即有個護理師靠過來勸阻:「你們再繼續鬧,我就叫保全來了!」
江啟銘後退一步,看著一起對他發火的小舅子和小兒子,後者也怒氣沖沖地看他,忌憚護理師的警告,三人才偃旗息鼓。
徐永成稍微平息怒氣,撂了句:「等我姊好起來再跟你算帳。」
作為外省徐家的本省女婿,徐瑞麗的家境比他家裡好一些,她的弟妹也個個都是大學學歷畢業,只念到高專就出社會的江啟銘本就覺得自己在這裡矮人一截,剛結婚時,徐瑞麗幾次回娘家時抱怨他的不是、害他被徐家人酸言酸語,尤其提到錢的事情,江啟銘更覺沒面子。
從一開始還會為此爭吵,到後來厭煩麻痺,在他眼裡,徐瑞麗和岳家根本就是有理說不清的一群人,偏偏老婆孩子都是責任,除了咬牙扛著也別無他法,對於徐家人江啟銘只能冷淡以對,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這些年來,他早已受夠了,初識徐瑞麗時的甜蜜感情早已磨損耗光,半點沒有殘存。
江啟銘啐了聲髒話,僵著臉不再說話。
徐永成轉而關心起大姊的狀況,江磐簡單交代徐瑞麗醒來之後的事情,徐永成嘆了聲,「阿硯都做到這樣了,大姊何必呢……」
江磐沒回答,他也想問,媽媽何必如此?
然而這個問題除了躺在加護病房裡的徐瑞麗以外,沒人可以解答。
因為疼痛,江硯時醒時睡,有些低燒,再次睜眼時,又過了半天,正是深夜,一轉頭,就看見劉春望坐在床邊垂著頭打盹,腿上還擺著一本商業雜誌。
江硯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皮,腹部的疼痛告訴他,這是現實,劉春望確實還在。
男人好看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疲憊,可能一直都待在這裡,江硯不敢吵醒他,自己伸手摸到自費止痛劑的控制鈕,按了兩下,靜靜等待藥效發作。
這時候他才發現江磐縮著身體睡在另一邊的陪護床上,同樣看起來很疲倦。
江硯沒出聲音,躺回原位看著病房的天花板。
止痛劑隨著點滴進入身體,慢慢發揮功用,火燒似的疼痛逐漸緩下,取而代之的卻是越來越痠疼的眼眶,江硯抿著唇,死死咬住內側的唇肉,試圖憋住淚水,一張臉都憋成紅色的,但眼淚還是溢出眼眶,滾下臉頰,落入耳邊的頭髮裡。
江硯不斷地深呼吸、深呼吸,不斷地吸氣、吐氣──這沒有甚麼好哭的。
如果被劉春望看見,他會擔心的。
可是眼淚就是不聽使喚地一直流出來,這幾天實在哭得太多了。他拉起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包裹起來,揪著棉被,等待眼淚停下。
不知道經過多久,病床一側突然陷下,有人傾身連被帶人抱住他,輕輕拍撫,一下一下,帶著穩定的節奏,讓他因為情緒激動而過快的心跳,跟著慢慢緩下。
隔著薄薄的棉被,江硯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甚麼時候停的,又睡過去。
直到感覺江硯的呼吸變得平緩,劉春望才小心翼翼地剝開棉被,讓江硯的臉露出來透透氣。
果不其然,江硯整張臉都哭得通紅,雖然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珠,劉春望從床邊抽了一張濕紙巾,替他把臉頰擦淨。
早在劉春望起身的時候,江磐就跟著醒了,他坐在陪護床上看著劉春望安撫大哥。
江硯無聲啜泣,卻依然藏不住一聲一聲明顯帶著鼻水的吸氣聲,從薄薄的棉被透出來,極富耐心的男人滿臉心疼,一舉一動都很輕柔,好像江硯是他的珍寶一樣。
江硯也沒有抗拒劉春望的靠近和安慰。
江磐從沒看過江硯這麼脆弱的樣子。
江硯是「大哥」,他應該是個表率,應該要照顧整個家裡。很小的時候徐瑞麗就經常這樣說,「弟弟妹妹不懂事,老大就要幫忙,爸爸媽媽才不會太辛苦。」
不管是被要求做家事、被要求照應弟弟,甚至是被罵被打,被江磊上下其手,江硯從來很少吭聲,自江磊走後更是沉默,但是江磐總喊他一聲「哥」,江硯還是應他那聲「弟」,角色的扮演依然到位。
兄弟二人,不,他們一家四口,表面上維持著和諧,爸爸、江硯還有他自己,甚至是徐瑞麗,每個人都在盡力用自己的方式,不要崩解。
然而,恐怕都是徒勞無功。
江磐開始當PGY、有了從旁人眼光看來不錯的收入時, 江啟銘便趁著公司推出優惠退休方案,拿了幾百萬元的退休金乾脆離開做了大半輩子的公司。
那時候江磐還想,或許這樣一來,爸爸可以有多一點時間陪伴媽媽,或許會讓徐瑞麗的情緒轉好。
他的想法太過天真。
每天下班回家到睡覺,這短短五、六個小時的時間,江啟銘跟徐瑞麗隨便一點事情都能唇槍舌戰,只有假日偶而閒適時能和平相處,等江啟銘退休之後,待在家的時間更多,和徐瑞麗的摩擦只有增無減。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三個月,有次徐瑞麗突然跑去江磐的醫院探班,向他訴苦,他才知道原來江啟銘受不了待在家,又另外找了日薪的工作。
說起來,江磐對於和爸爸相處的印象極少,他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徐瑞麗的存在感太強烈,還是因為江啟銘總是在家裡上演各種衝突時試圖假裝自己不存在,唯有在和阿嬤有關的事情上才會「擇孝固執」。
他想,或許爸爸也只是需要從媽媽身邊遠離一些喘口氣吧,於是安撫徐瑞麗,爸爸一輩子都在工作,突然要他閒下來他也沒事做,隨江啟銘喜歡去安排退休時間,他們可以少吵一點架,還可以多存點錢。
江磐不知道徐瑞麗是否聽進去,但那之後媽媽沒在這件事上糾結,應該是件好事。
後來他畢業、撐了幾年拿到專科執照,找到桃園市區的一間小兒科診所工作,在街上看到江啟銘摟著一個女人談笑風生時,江磐一時間還沒有認出來。
畢竟江啟銘在家幾乎都不會笑。
那時他剛從診所下班,準備要回住處,眼前這一幕讓他不可置信,他睜大眼睛看了又看,才確定對街走過去的人正是他父親。
怎麼會……?
他還想騙自己,或許那只是江啟銘比較好的朋友,但下一秒鐘江啟銘就打破了江磐替他找的拙劣解釋。
江啟銘高高興興地和那女人去附近的幼兒園,接走一個小孩子,又離去。
他以為江啟銘和徐瑞麗吵吵鬧鬧這麼多年,終究還是守在這個家的。那時候他沒有追上去,只是看著爸爸笑著離去的背影。
那陣子他每天下班就去那個幼兒園附近等,江啟銘不是天天都會出現,一周大概只會來一、二次,其他時間大概都是在竹南,但他每次出現,臉上都是輕鬆笑意。
他不知道那個小孩到底是不是江啟銘的,但感覺得出來爸爸對那孩子的疼愛,他記不起從小到大江啟銘是否也曾經這樣對自己?
最早的時候,爸爸要養活一家五口,要應付阿公和兄弟出的各種難題,還要應付媽媽,他們長大之後,出了江磊的事情,徐瑞麗脾氣暴變,更不用說江啟銘能過得有多順心。
事實上,江磐也知道,對江啟銘而言,在家裡,在他和徐瑞麗共築的這個家裡,日子是如何難過。
爸爸外遇的行為,或許就像他離家生活之後就和學弟交往同居、就像江硯在台北也找了人陪伴一樣,他們都需要從家裏脫出、喘口氣。
但是強烈的憤怒依然襲捲江磐,爸爸對媽媽的背叛,好像也同樣背叛了他,他既感到生氣,又感到噁心。
自己的父親對著別的女人、別的孩子笑得那樣開心,好像在家無助憤恨的母親,好像受傷委屈的大哥,好像他自己,好像自殺的二哥,都不存在於江啟銘的心中。
江磐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他要和誰說?
連對最親近信任的小學弟,江磐都羞恥得開不了口。
中秋節的時候回去,江啟銘依然還是在家,他有時會以為,他在桃園那間幼兒園看到的人不是爸,但相同的衣服、手機、車牌號碼,假意隨口和媽媽確認爸爸幾天行蹤,江啟銘值夜班不在家的時間完全和出沒桃園的時間對得上。
每一條事實都在在告訴江磐,這是真的。
江磐清楚地意識到,不只是他自己,他們一家四口,都只是照著家人的公式,完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佳節戲碼,舞台背後的汙穢沒有人正眼去看,擴大、再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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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江硯的精神好了許多,傷口終於不再那麼疼,體溫也恢復正常了,能夠吃一點點東西,主治醫師囑咐他如果可以就多下床走動,以免傷口沾黏,也促進腸胃蠕動。
趁著江磐去看顧徐瑞麗的時候,江啟銘終於出現在江硯面前。
「爸,你來了。」看到許多日不見的爸爸出現,江硯總算放下一顆心。
一進病房,江啟銘看到劉春望守在江硯身邊、陪他吃飯,愣了一下。
上一次是劉春望出面保護江硯,這一次又是他在這裡照顧江硯,江啟銘總覺得劉春望此刻在這裡,對於他而言是一種難堪,像是指責他養出了一個同性戀,又像指責他對大兒子的不夠關心。
他對劉春望道:「阮有厝內的代誌欲共阿硯講,你先出去。(我有家裏的事情要跟阿硯說,你先出去)」
劉春望看向江硯,無聲詢問他的意思,江硯征住,或許是過年時的衝突太過慘烈,爸爸不想要此時看到他和男人在一起,便對劉春望點了點頭。
劉春望看江硯同意,便依言到病房外等。
誰都沒想到,沒等江硯問他這幾天去哪裡,江啟銘坐下來第一句話便說:「阮欲共你阿母離緣。(我想跟你媽離婚)」
江硯愣了愣,江啟銘並不等他反應,只是接著道:「這幾年來,你阿母按呢共你苦毒,對你阿嬤嘛真忤逆,這馬閣舞這齣,舞甲後生連肝攏無啊,實在無法度過日子……(這幾年來,你媽這樣虐待你,對你阿嬤也不孝,現在還搞成這樣,搞到兒子連肝都沒了,實在沒辦法過日子。)」
聽完爸爸的話,江硯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道為什麼江啟銘會突然提這個,忍不住慌張,「爸……媽才剛動完手術……」徐瑞麗才剛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情緒正是最不穩定的時候,他想離婚也不應該是此時此刻。
「……過年前,阮已經共伊講過一次,阮無想擱在忍耐啊。(過年前我已經跟她講過一次……我不想再忍耐了。)」江啟銘說。
「怎麼會……」
「這馬無親像古早時代,翁仔某過無落去,離緣嘛是正常。(現在不像以前,夫妻之間過不下去,離婚也是正常的。)」隱去自己外遇的事情,江啟銘僅避重就輕道。
見大兒子似乎不忍,他又再說:「你這幾年受的委屈也真多,你會當證明,恁母啊真的沒法度鬥陣。(你這幾年受得委屈也很多,你可以證明,你媽真的沒辦法相處。)」
江硯眼睛微微瞪大,不管江啟銘為什麼堅持要這時候離婚,但他聽出來了──爸爸想用媽媽打他的事情當作離婚的籌碼。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滿臉堅定的爸爸,忽然覺得這個也曾經緊密生活過十幾年的親人十分陌生。
不,其實他們一直都是陌生的。
他們一家四口之中,有誰跟誰是真的比較熟悉的嗎?
江硯苦笑了下,低著頭,沉默半晌,才開口:「爸,你跟媽的事情我插不了手,你如果真的要這麼做,也不用拿我的事情去說,反正我和弟都大了,你們要怎麼過日子,是你們決定……」
江磐自小備受徐瑞麗疼愛,站在她那邊實屬正常,江啟銘以為,這幾年江硯在她那裡受這麼多折磨,會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沒料到大兒子竟打算置身事外。
從江硯這裡也沒獲得支持,江啟銘忍不住有些惱羞,他想,一定是江磐把自己外遇的事情告訴了江硯。這明明就是徐瑞麗那個痟婆(瘋婆子)的問題,這兩個小孩子是過得太安逸,不懂事,不曉得他的難處。
「阮共你阿嬤晟養你大漢,你煞放阮不管,飼你是欲創啥?實在是白差工!(我跟你阿嬤養你到這麼大,你卻要把我們放著不管,養你是要幹嘛?實在白費工夫!)」
江硯只是低著頭,像過去被他訓話時一樣沉默。
看江硯無動於衷,江啟銘氣沖沖地起身、大力拉開病房的門就走了。
從頭到尾他連一句詢問江硯好不好都沒有。
看到江啟銘負氣離開,一直都在病房外的劉春望又等了幾分鐘,才走進去,看江硯坐在病床上,方才吃了一點點的食物冷了,他也不再吃,神情有些木然。
劉春望坐下來,抬手替江硯梳理了下頭髮,「還要吃嗎?」
江硯搖頭,劉春望就把他手上的餐盒收走。
隔壁床還沒有其他病人入住,雙人病房只有他們這一床,也還好只有他們,不然這麼丟臉的事情,江硯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其他人的目光。
吃飽的江硯拉好寬鬆的病服,準備下床,「醫生說要出去多走走。」他說。
他試圖起身,但才剛站起來就一陣暈眩,雙腿軟成一團,好在劉春望眼明手快,半拖半抱地撐住他,原先他想把江硯抱回病床上,但江硯拉住他,堅持道:「醫生說一定要下床走一走,才會好得快。」
他的額頭上都被汗浸濕了,因為傷口疼,唇色整個蒼白到毫無血色,看得劉春望於心不忍,但確實得多走動,於是只好扶著人站好,又給江硯披了外套,才讓他扶著點滴架慢慢往外走,自己在另一邊護著。
出了病房,劉春望原以為江硯只是要走一走,但瘦小的男人不發一語,腳步越來越往加護病房的方向去。
他拉住江硯,「……那邊是加護病房。」
「……我知道。」江硯來過這裡很多次,蒼白的臉上沒甚麼表情,劉春望看著他,嘆了一口氣,沒再阻止。
遠遠地,徐瑞麗尖銳地怒罵聲就傳了出來,「……你以為我願意跟你結婚嗎?我為你江家做牛做馬這麼多年!你還這樣對我!」
果然。
在罵聲之後跟著是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響,江硯略略加快腳步,看見江啟銘從加護病房被趕出來,徐瑞麗受了刺激正在大鬧,江磐在裡面和護理人員試圖壓制她,等待值班醫師過來,裡頭被弄得雞飛狗跳。
「你們有哪個人聽過我的話嗎?連我自己的命我都沒辦法做主!我願意嗎!?」
「我幹嘛要在這裡受苦?你們一個個,都要逼得我去死,到底救我做甚麼!?」
「我本來就要死了!死一死不就好了?!還要離甚麼婚?還不是你教不好你兒子!」
「隨隨便便就把殺人兇手的肝放在我身體裡,有人問過我嗎?」
徐瑞麗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句一句,江硯站在加護病房的門口,眼淚跟著一滴一滴掉。
那些尖銳的話句句戳在江硯身上,像在指責他,永遠沒有辦法讓徐瑞麗滿意。
為什麼他要在這裡?
為什麼他要回家?
為什麼他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為什麼他要存在?
江硯低著頭,緊緊抓著點滴架,瘦弱的肩膀因為激動而顫抖著,再也承受不住。
這一切像是積壓過多重物的玻璃一樣,瞬間碎裂。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媽媽大聲怒吼。
「你不想要我的肝,我也不是自願要被你生下來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