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11|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竹茗芳(七)

  古有云:聞雞起舞。
  然而在王家,喚醒一眾家人的卻不是雞鳴,而是持續整整四刻鐘如千百條皮鞭當空抽打劈甩綿密不絕口哨似的破空聲。
  天剛亮,夜色猶未褪盡,捲雲撲天薄霧掩地。廂房前的園林向來用不著修剪,只需清掃殘枝碎葉,頂多隔幾日替換葡萄架的竹竿,是王家下人口耳相傳的值日福地。
  但偶爾也會成為最難清掃的區域。
  轟然、塵土飛揚如第二重迷霧。碗口粗細的青皮桐木被削作棍棒也似的光禿,橫倒,壓垮一眾花草。岔枝之下,近二尺長的樹幹,樹皮不見半分損傷,斷口處倒是涇渭分明,六分平整四分絨。
  銀虹跨空、轉瞬即滅,翻素手,捲銀絲。紅衣少婦翻過身來,青絲不亂香汗未凝,笑道:「鬼鬼祟祟的躲著做什麼,還不出來?」
  一身使女服色的雙鬟少女吐吐舌頭,環抱襁褓碎步趨前,說道:「盛哥兒昨晚睡得不甚好,反覆醒覺,奴婢竊思許是房裡氣悶,這才帶來院子逛逛。夫人方才氣勢太盛,奴婢被唬得只能避在牆邊,才不至被吹飛哩!」
  「淨是瞎說!」少婦笑罵一句,瞧了眼兒子細潤粉緻的睡顏,輕嘆道:「睡的倒挺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奴婢倒覺得這般才好,小小年紀便承繼夫人的風範,將來肯定了不得!」
  「你是上哪兒學的?這嘴可是越來越油滑了。」
  「夫人要不抱一抱?」
  「……」
  「……」
  襁褓布的潔白,浸潤園林的豔紅。蓮藕也似肉臂,嬌小的粉拳,惹人憐愛的睡顏,扭曲如鬼域冤魂,小口張的老大聲嘶力竭的號啕。
  素手淹沒於無盡的華艷。鋼絲像是閃著光,格外的明晰與刺眼。
  掌心異樣溫熱也寒冷。
  小醫仙當先作出評論:「我覺得你小偷混不下去,可以尋家茶館說書。」
  全由他人轉述的故事還能講成這番活靈活現如歷歷在目,不當說書人實在浪費。
  「重點不在那裏吧!」
  悲傷與沉凝的氣氛一掃而空。
  「不過這和是不是胎記又有什麼關係?」
  「看來你是半點江湖知識也沒有。」王盛一挑眉道:「你大可去問問,江湖上使鞭的女俠不少,然而從古至今,以雙手鋼索為武器的……」
  只有烏山寨頭領之女,人稱「織仙」的薛綾而已。
  王盛忽地省起,以師父謀求的「大業」來看,這話似乎說不得。他彷彿能看見師父修羅也似的恐怖神情,不禁背脊一陣發寒。
  「使奇門武器?那又和胎記什麼關係?」小醫仙依舊茫然,見王盛渾身僵直,似乎連呼吸也停滯了,抬手衝他眼前揮得數下,出於職業習慣的橫指湊上鼻端,疑惑道:「怎麼恍神了?」
  王盛鼻尖發癢打個噴嚏,忙不迭地開口:「這個……我那時的傷,聽說再深個一寸……半寸……據說便會傷到脊骨,險些便要半身不遂──」
  「那又和胎記什麼關係?」
  「呃這不是……要是半身不遂,而今也不會練這勞什子輕功武功,老實待在家裡讀書練字,雖不能考取功名,也能當個教書的度過餘生……?總之便是與江湖無緣,要是我娘再砍深個半寸我便不會步上娘親的後塵不會涉入江湖武林的是非也不會遇上至今以來一切雜七雜八烏煙瘴氣的腌臢事兒。」越說越覺得是個道理,天才如我,竟能臨時想出這麼堆話。
  輪椅上的少年絲毫沒有要吐槽反駁的意思,甚至稱得上毫不關心,雙目低垂,長睫細密如摺扇平展,濺上的星點雨珠燦然生輝,臉上投下淡淡陰影。
  「所以……」小醫仙被毫無連珠炮似的語句轟得一時摸不著頭腦,重又捋順過一遍,說道:「你以為,今日的一身技藝、惹上的江湖是非,全因為你媽媽當初給你的傷不夠重,沒能讓你從此殘廢?」
  身影再度僵硬。
  「不錯。」
  小醫仙一臉不可置信:「你……哪有這樣的說法!世上身軀健全之人何止其多,也不曾全加入宗門幫派!你自個兒的選擇,哪能全怪在你說的『失手』?」
  「那是因為他們不曾有如家母一般……不曾有如我一般的身世。」
  「蛤?!你這麼說,是覺得因為你母親是江湖人,才讓你也走上這條路?」小醫仙雙手抱胸,罕見的有些發怒。「女人家怎麼不能舞刀弄劍、闖蕩江湖?別說得像是被帶偏什麼的,我都要為你母親不值了!」
  雖然有遷怒與抓錯重點的嫌疑,王盛倒很感謝小醫仙如此直言不諱的怒氣,沒有半分遮掩,不用猜測她的真實心思如何。
  輪椅上的少年不言不動,似乎失卻了喜怒哀懼。
  由於驟然的大雨,如意樓內坐了不少避水的人客,吵轟轟的好不熱鬧。櫃邊坐著一對男女,均是一身江湖服色,女皂男灰。男的將斗笠擱在凳邊,一口牛飲也似,將半盞茶湯灌入腹中,問那女子道:「娘子,大人讓我們……」
  女子橫他一眼,嗔道:「此地人多口雜,莫要行此稱呼!」
  男子搔了搔頭:「……要不,媳婦兒?」
  女子哭笑不得:「不是說我!先前不是同你說過,在外稱……應稱相公。」
  男子恍然大悟,重又低聲道:「娘子說得是。相公讓我們找……那小子,又何故來此?這兒是他新的藏身地麼?」
  女子似乎對「那小子」的稱呼方式有些不滿意,雙眉一軒瞪了他一眼,看得男子訕訕一笑。「難說。他們師徒謀事則聚、成事則散,燕過無痕近幾日的活動範圍來看,此地很可能是他們下一次的聚集地點。然而亦有傳言他們師徒不久前大破品神閣,重又在此聚首未免……」總之,只是推測。
  男子亦肅起臉色,說道:「逕直追蹤燕過無痕,又恐打草驚蛇。可難道,我們只能在此乾等麼?」
  女子沉吟不語。
  櫃台邊驟起喧擾,一老一少杵在門口似是起了什麼爭執,混在滿室喧鬧中只能聽清依稀:「先生苦心經營的茶館,怎可任由那傢伙隨意擺弄敗壞至此!」
  「阿泓倒也不是……只可惜楚賢弟死得早,那姓烏的……」後面的話語似夾雜了喟嘆,沉沒於鼎沸人聲之間。
  「……只得央求義父幫……」
  「掌櫃怕是……」
  少年的聲音驟然高揚:「自然不可能助他!既不能妥善經營,他便當不得品神閣主。我這便去見義父,說服他買下品神閣!」
作者碎碎念:當初承諾會轉為不定期更新,但沒想到疫情導致學校改成線上課程後,功課多到反而完全沒時間寫小說(本人也很納悶為什麼會這樣),結果拖到現在才更新。耐心等候至今的讀者,真的非常抱歉!⊂彡☆))д`)
本篇為最後一次更新章節的改正版。為了補上以往應該要更新的篇數,加上正逢暑假,我將維持一個禮拜三~四篇的更新頻率直到暑假結束,也就是九月中。(原本想要更有誠意一點來個日更,但自知筆力有限,真的日更大概只會憋出一堆更難看的東東......因而作罷。)感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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