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傅執遠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
他睡得迷迷糊糊,頭也有些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一眼旁邊,床上空無一物,平整的床單看不出有任何人躺過的痕跡。
窗外的陽光照射進這間臥室,看得出來今天是一個很好的天氣,樓下的社區裡傳來小孩子打鬧嬉戲的聲音,周日的早上總是會這樣。
就像這場陽光太燦爛,讓人容易忘記昨天晚上的暴雨那樣,此刻傅執遠的臥室也太平靜,容易讓人以為昨夜的瘋狂,只是一場夢。
但很可惜,傅執遠酸痛的大腿,抬不起來的手臂,發不出鏗鏘有力聲音的嗓子,都在赤裸裸地告訴他,昨天晚上,確有其事。
他的嘴唇有些腫,膝蓋也磨紅了,腿彎起來的時候,大腿內側的肌肉痛得讓他皺眉,就更加不要說從鎖骨一路蔓延到胸前,腰側甚至大腿根部的吻痕。
觸目驚心,讓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忍不住撇過頭去。
顧籌太瘋狂了。
他昨天晚上做的時間不算特別久,但力氣卻尤其地大,每一下都頂得傅執遠皺眉,舒服和痛楚在同一處升騰而起,他忍不住叫出聲,可他一叫,顧籌就會稍作停頓,深吸一口氣,壓在他身上看著他。
然後開始猛烈抽插。
好像傅執遠的叫床聲,是多讓他吃不消的東西似的。
傅執遠站在鏡子前,用手戳了一下自己胸口下方,被顧籌啃出來的紅痕,沒有什麼痛感,看起來也淺淺地,他用手洗了一下臉,然後拉開了淋浴間的門,走了進去。
等傅執遠洗完澡出來,已經十二點多了。
他在廚房隨便煮了東西吃,然後打開了ipad,裡面的日曆提醒他,今天有畫展要看,時間是從下午兩點半開始。
傅執遠非常熱衷於記錄行程,他記性不好,事情又多,總是容易被打斷,他把所有蘋果系統的設備都同步,從手機到ipad,再到apple watch,總有一個設備會告訴他,今天你該幹嘛。
他看起來精明,事實上有些糊裡糊塗,需要靠現代科技才能找到一些生活的合理規劃。
在這一點上,林嘯之曾經似真似假地“嫌棄”過他,說他太依賴這些東西,一般人應該記在腦子裡,像他這樣。
傅執遠覺得,林嘯之並不是記在腦子裡,只是因為他有一個月薪稅後七千,只需要給他打雜的助理。
樓下的花園裡人越來越多了,小孩子吃了午飯都跑出來玩。
傅執遠站在窗邊,他的apple watch也在茶几上響了一下,提醒他行程:今天要看畫展,下午兩點半開始。
現在距離約定的時候,還剩下一個多小時。
如果沒有昨天晚上的事,傅執遠早就打電話給顧籌了,可現在他卻有些猶豫。
顧籌沒有在他家過夜,他有一種格外清醒地自我認知,甚至都不需要傅執遠開口說出什麼讓他本人尷尬和為難的話,就知道穿好衣服,在傅執遠睡著的時候離開。
也不會發什麼令人不好回復的資訊過來。
就像四年前在西伯利亞他會一聲不吭從酒店離開那樣,昨天晚上他也一聲不吭從傅執遠床上離開。
傅執遠認為自己並不喜歡顧籌,但他的克制,卻讓自己感覺有一些感動。
活到二十七歲,遭遇過無數好感和追求,像顧籌這樣的,卻是頭一遭。
他們做過兩次愛,第一次傅執遠不記得了,第二次非常激烈。
同時,他們對彼此並不算瞭解,至少傅執遠對顧籌談不算,也沒有過太多情感層面上的交流。
他想了一下,顧籌長得帥,條件好,沉默不聒噪,時不時還會冷幽默,在床上也用戶體驗極佳,是一個很值得保持關係的炮友。
傅執遠的問題在於,他這個天秤座的人,永遠愛在下一秒推翻自己:他又覺得把顧籌放在炮友的位置上,不是很公平。
距離兩點半還剩下五十分鐘的時候,傅執遠還是打通了顧籌的電話。
那邊沒有立刻接,第一個電話直到系統自動提示對方為應答才掛掉,傅執遠有些愣,過了一會兒,電話回了過來。
“喂?”顧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嚇人,沙啞低沉,聽起來像一周沒喝水。
“還在睡?”傅執遠頓了一下,問道。
“嗯。”那頭的人沉默了一會,然後傅執遠聽到了翻動被子的聲音,“你醒了。”
顧籌的話聽著沒有什麼邏輯,他仿佛一直在重複,腦子感覺不太清醒。
“起來很久了。”傅執遠坐到沙發上,他看著ipad裡彈出來的日曆行程提醒,想了一下,說:“畫展要不就不去看了,你睡覺吧。”
這話是真的,倒不是什麼以退為進。
顧籌聽起來實在太睏,再加上昨天晚上的糊塗事,沒必要非得看這個畫展。
更何況莫内的畫,傅執遠也早就在外國看過了。
電話那頭又傳來衣物和被子摩擦的聲響,沒人說話。
過了一會兒,顧籌的聲音顯得稍微精神了一點,“怎麼都一點多了。”
說完,顧籌咳了幾聲。
“你感冒了?”傅執遠問。
“是吧,不知道。”顧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所謂,但很快他又咳了幾聲,“畫展我們三點進場怎麼樣?剛剛看了下,三點半之前都可以。”
他把話題繼續引到畫展上。
“吃藥了沒?”傅執遠問,“你家有體溫計嗎?量一下。”
昨天晚上那場雨那麼大,顧籌淋了一場,想必回家的時候,又淋了一場。
“沒有那種東西,應該沒什麼事。”顧籌頓了一下,他突然笑了笑,說,“畫展估計看不了了,我這樣開不了車。”
顧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軟趴趴,和他昨晚貼在傅執遠耳邊說一些淫言穢語的腔調截然不同。
他像一條被昨夜的大雨淋濕的小狗。
傅執遠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在腦子裡快速過了一遍,最終確定了“主要責任人”是他本子,如果他不因為林嘯之不高興,和顧籌打那通電話,提起四年前,也就不會有後面的一系列事情了。
因此,他對電話那頭病怏怏的人說:“把你家地址微信發給我,我過來看看你。”
顧籌明顯感到意外,他說不用了。
“發給我。”傅執遠重複了一次,他說話語氣不重,但有著顧籌難以拒絕的堅持。
最重要的是,顧籌發現,無論傅執遠說出什麼話,他都很難拒絕。
“好。”顧籌把話筒拉遠了一些,發了定位過去,然後重新貼到聽筒上,“叫車來吧,我家社區停車很不方便,車位都滿了。”
“嗯,知道了。”傅執遠回答道,然後掛上了電話。
顧籌躺在床上,他頭暈得難受,嗓子也痛,就算沒有體溫計,他也明確知道:自己發燒了。
傅執遠發來微信,說他上車了,大概二十分鐘左右到。
顧籌說好。然後把門禁密碼發給了他。
昨天晚上顧籌到家已經快四點多,儘管在傅執遠家裡洗了澡,但後來因為做愛時的劇烈運動,回家時叫車又淋了大雨,等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時,已經是怎麼都捂不熱,渾身覺得冷了。
顧籌很少生病,他爸爸小時候格外愛培養他運動,如果不是顧籌實在太聰明,學了現在的專業,他大概就被爸爸丟去當運動員了。
被子不算厚,蓋在身上還是冷,顧籌伸出手打開了暖氣,又同時覺得很乾燥,他有些心煩。
傅執遠大概是在顧籌想爬起來喝水的時候到的。
他按響了門鈴,等了一會兒,就看到了來開門的顧籌。
顧籌穿著一件灰色的T恤,一條家居褲,臉看著有些水腫,鼻子紅紅的,眼睛不太有神,他看了一會兒傅執遠,愣了一會兒,才讓開身子,放他進門。
傅執遠手裡拿著一個塑膠袋,是樓下藥房的。
他從裡面拿出一個體溫計,拆開,嘴裡念著說:“這是什麼牌子的,怎麼第一次見。”
看了一會兒說明書,他轉過身,嘴裡的那句“量一下體溫”還沒說完,就被人抱進了懷裡。
顧籌的身體很燙,他的臉貼在傅執遠的臉上,雙臂環繞著他,像一個恒溫發熱的磁鐵一樣。
傅執遠掙扎了一下,沒有掙扎開,大概是因為他沒怎麼用力。
事實上,顧籌本人也沒有計劃要這樣做。
他只是頭重腳輕,渾身難受,意識變得緩慢,而傅執遠走進來,就蹲在茶几邊,認真在看體溫計說明書,垂下去的脖子後面,有一個被自己吸出來的吻痕,這一幕讓他有些難以自控。
傅執遠的手裡還拿著體溫計,他掙脫開,揮了揮,說:“你量個體溫。”
昨晚的記憶一閃而過,顧籌在壓著傅執遠做愛時的溫度,和現在甚至相差無幾,想到這,傅執遠臉有些發燙。
“哦。”顧籌還算老實,他的瀏海塌下來,擋住了他平時讓人有壓迫感的上挑眼,老老實實接過體溫計,塞到了腋下。
傅執遠點了點頭,又從塑膠袋裡拿出一些藥,放到了桌上,然後確認服用劑量和須知。
顧籌就這樣夾著體溫計,看著傅執遠認真地樣子。
從他走進來到現在,差不多過了十五分鐘,兩個人幾乎沒有說什麼關於昨晚的話,更沒有人提畫展。
這一幕太過自然,自然到好像無數次顧籌生病,傅執遠都會這樣跑來,給他量體溫,然後讓他吃藥休息。
生病的人腦子容易過度幻想,顧籌知道這不好,可他還是沒能忍住。
他甚至在在體溫計發出響聲,提示測溫結束的前幾秒,已經幻想到了,如果他不肯吃藥,傅執遠會不會親他,用他軟乎乎的聲音哄一哄自己。
“怎麼樣,給我看看。”傅執遠聽到響聲,從那邊站起來,他手裡拿著幾粒藥。
38.6度。
“我去倒杯水,這幾粒藥你拿著,一會兒吃了躺回去。”傅執遠把膠囊顧籌手裡,把體溫計放回去,“廚房有水嗎?”
“冰箱有冰水。”顧籌說。
“我給你燒點吧。”傅執遠愣了一下,“誰用冰水吃藥啊。”
“我啊。”生病的人,似乎有些理直氣壯。
傅執遠不再說什麼,他走進廚房,燒了一壺水,然後又看到廚房裡放在櫥櫃檯面上,還沒有來得及打開的一袋泡面。
他想了一下,側過身打開了冰箱,這是一個西門子的雙開門冰箱,看起來很氣派,可打開之後,裡面令人出乎意料。
除了冰水和可樂,還有兩罐skippy花生醬,再沒其他,冷凍箱裡塞著一袋灣仔碼頭水餃,開過封,看起來放了很久,主人估計也忘記了。
傅執遠嘆了一口氣,水在水壺裡發出沸騰的聲音。
他從下面的櫃子裡拿出一袋看起來還算新鮮的米,再打開了旁邊的櫃門:裡面整整齊齊放著好幾個大小不一的鍋,都是很貴的牌子。
顧籌家的廚房像高級社區的樣板間,放置著一切貴的,好的,精緻的,也同樣沒有人用過的。
傅執遠從水壺裡倒出一杯水,放在旁邊,他聽到了腳步聲,沒有回頭,只是對身後站在廚房門口的人說:“吃點東西再吃藥吧,水先涼一下。”
傅執遠做飯看起來輕車熟路,很有一套,即便是第一次使用顧籌的廚房,他也沒有顯得多手忙腳亂。
顧籌依舊不太舒服,他剛剛進去套了一件外套,走到廚房這邊,就看到傅執遠在他的冰箱和櫥櫃裡找東西。
他找出一袋米,找出兩個鍋子,然後又打開了冰箱,在冰箱那邊愁眉苦臉了幾秒鐘,打開了手機。
或許生病的人都會變得格外矯情,顧籌也不例外。
他又開始了不切實際的幻想,那種感覺囂張湧來。
他此刻無法高速運作的大腦,甚至傳遞出許多錯誤的資訊。
例如傅執遠在四年前就和他確定關係,他們同居了很久,昨天他生病了,傅執遠不太高興,但給他買了藥,還準備給他做吃的。
“這麼貴的鍋子,買了一套,居然是全新的。”傅執遠回過頭,看了一眼顧籌,說道,“你去躺著呀,你家什麼也沒有,我在UberEat上買了點食材,很快就到了。”
顧籌家的廚房不算特別大,是橫向佈局的,傅執遠走幾步,就走到了顧籌跟前,他彎下腰,打開了冰箱的冷凍箱,找了一下。
大概是彎太久,他直起身子的時候,動作太快,發出了吸氣聲,一隻手扶到了腰側上。
“怎麼了?”顧籌走了過去,問他。他的手停在半空,想著要不要伸過去,畢竟他此刻清醒了許多,已經做不出像剛剛擁抱住傅執遠那樣的事了。
傅執遠沒說話,他看了一眼顧籌,轉過了神情。
粥先煮了起來,傅執遠打算炒一個清爽一點的菜。
廚房裡散發出過分溫馨的氣味,和顧籌日常生活裡的外賣,可樂,速食盒截然不同的氣味。
顧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還是很燙,他其實很睏了,可卻還是想多看一眼傅執遠在廚房給他煮粥的模樣。
“哎。”傅執遠發出一聲不算大的驚嘆,他的手指被鍋把手燙到了,猛地收回來,用嘴唇含住。他一邊含著自己的手指尖,一邊轉過身,要去拿調料。
傅執遠的眉頭微微皺起,那雙大眼睛勾成有些煩躁的形狀,但依舊漂亮,嘴唇因為含著被燙到手指,鍍成一個圓弧形,泛著紅潤的水光。
“痛嗎?”顧籌問,他走上前幾步,想要去看看。
“還好,沒事,你快去躺著呀。”傅執遠搖了搖頭,沒有要給顧籌看的意思,他喊他回去睡覺,“一會兒好了我喊你。”
顧籌沒開口說話,傅執遠又急忙轉過身,去盯著他的粥了,同時又打開了手機app,確認購買的食材還有多久送達。
站在身後的顧籌,想到了昨天晚上,他問出口,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
此刻站在這裡,他很想借著這股溫馨的氛圍,再問一次,在傅執遠距離他不到五步之遙,清醒的時候。
他很想問:“你要不要和我談戀愛?”
問完之後,如果傅執遠很驚訝,他應該會補一些聽起來很老土的承諾,譬如:我會認真,會對你好,會讓你想起我就開心,不讓你哭。
可他的話沒有能成功說出來。
傅執遠一邊攪拌著鍋子裡的粥,一邊笑著說:“我以前讀研究生的時候,室友經常發燒感冒,我就會給他煮粥,都煮出經驗了。後來我其他朋友一不舒服,就喊我給他們煮這個吃。”
傅執遠的話就像是一塊濕漉漉的棉布,堵住了顧籌前一秒還神清氣爽的嘴和鼻。
他很溫柔,對自己覺得值得的人很好,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而不是因為物件是顧籌,更不是因為可笑的心動。
顧籌轉過身,走回了房間,重重躺回了床上。
隔著房門,他聽到了傅執遠的手機鈴聲,他在和配送員確認地址,明明他也第一次來,兩個人仿佛雞同鴨講,傅執遠偶爾思考時的長音,都透著一股認真的姿態。
“是這棟呀,你看一下門牌好了。”他在電話裡說。
即便傅執遠對待顧籌的態度,和他對待研究生時期的室友,隨便哪個朋友是一樣,沒有更多的可能。
顧籌也依舊覺得,傅執遠很好,很值得自己這樣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