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ur ｜ 手

入夜了，走出廚房那道門，抬起頭，看著修道院邊線那一筆魚肚白，被一道藍又一道紫的往葡萄園的方向抹去

晚餐時，聽秀說餐廳今晚邀請一位駐唱歌手，這是我們在酒莊生活這麼久第一次見到餐廳老闆的創新行銷手法。餐桌對面的你，親暱地問起身旁的莎莉，等等爹地帶妳去聽演唱會好嗎？莎莉的媽媽則在另一旁一臉溺愛的笑看著你們。接過隔壁友人遞來的下一道菜餚，我倉促地低頭，把自己的盤子再添滿一些。

主菜結束後，很自然的將晚餐的高潮往反向推去。餐桌上剩下的人顯得三三兩兩，你還在，而我也在另一角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散著。正要拾起盤子起身離席，感覺身後有人湊近，一回頭就對上一雙亮晶晶的褐色眼珠，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呢？去聽演唱？

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吧。你總能用那燦爛的笑容，輕易的翻轉我內心的否定句，無論這否定，我準備了多久。當然好啊，我說。

位在離鎮中心開車要20來分鐘的酒莊，可謂是處在窮鄉僻壤間，那晚餐廳竟像鬧區某間擠滿下班人潮的酒吧。可能是本質吧，才2歲的莎莉，興奮的樣子卻僅止於好奇周遭一切的那雙晶亮的黑眼睛。你像想起什麼，突然往正在試音的歌手那跑去，拜託他將喇叭再轉小一點，我的女兒對音量比較敏感，你說，邊笑著舉手道謝。

現在實在太難記起自己對那場演唱會的感想，和你在一起時，我很容易將熱鬧運行的世界給屏蔽於外，導致現在如何用力回憶，那些無名的人與事，只能像幾片朦朧又廉價的佈景道具襯托著有你的印象。但踏離餐廳之後的細節，即便過了這麼多年，每次想起，依舊是慢速播放般的清晰澄澈。

夜晚的酒莊，少了車燈，就只剩下月光能照亮沿著樹林的小徑。你抱著莎莉，而我在一步之後的距離跟著你，越遠離餐廳，就越步入漆黑。當我望見哪顆半身高的巨石時，已來不及喊聲警告你，下一秒，你就像馬戲團開幕時特技出場的演員，重重的撞上巨石後連翻三圈，然後立刻彈起，趕緊就著月光查看你懷中的莎莉。

我急衝過去說，你應該躺著不動的，確定一下骨頭有沒有挫傷？但你一臉驚恐喊著，給我光、給我光、莎莉，看著爹地，妳還好嗎？我到那刻才意識到莎莉的寂靜，也焦慮的探看起她。2歲的莎莉，散發的冷靜與鎮定，一樣從她的眼神中散射而出。我和你同時都鬆了心中那口氣。那你呢？你還好嗎？

你笑著說沒事，好險以前有練過特技表演，剛剛那瞬間學到的功夫都用上了！牽起莎莉的手，這次我們遠離車道，沿著葡萄園邊的田埂上漫步，左側是一片幅員遼闊，眼前的世界浸漬在瑩亮的月光之中。突然你看向我，把手上牽著的莎莉抱起，讓她坐在你的肩上。這樣，我就有手能夠牽你，我們就不會有人再跌倒了，你依舊是笑著，聲音清亮。

我笑看你一眼又匆匆回正，直視前方。在還沒，恐怕也無法釐清這舉措是否如同眼前的月光那樣純潔明亮時，乖順的右手早已選擇安然的靜置在你的掌心之中，根本不存在任何一絲猶疑與抗拒。那一路，我都沒有再看向你了，而是用我的皮膚仔細記住了你熱燙的溫度；我也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了，我想，渴望更多答案的重量，是那時那刻內心甜蜜與驚慌交雜的我承受不起的。

就這樣，我們三人一路靜默，直到爬上修道院位處的高地，莎莉向不遠處喊了一聲媽媽。

黑暗中，我們同時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