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心世代》007-新傷與不忘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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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前，看著仍在廚房忙進忙出的母親，劉龍見一面咬著漢堡，一面發著呆。

　　要不了多久，手腳俐落的吳悅忱，很快便整理好隔天開店用得上的東西。她在廚房將備料工作收尾，隨即端著一大碗公的熱湯，笑吟吟地走到劉龍見的面前。

　　「媽，我不是說不用幫我準備晚餐嗎？」劉龍見低聲嘟噥道:「妳每天要預作開店準備就已經夠忙了，我下班的時間又比較晚，不用替我弄這些也可以的。」

　　「我不記得自己有老到需要你這麼孝順喔。」只見她挑了挑眉毛，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你這個臭小子，孝順過頭了，老娘都覺得自己真的老啦！你最好給我不孝順一點！」

　　「沒有的事，沒有沒有。呃……這種要求也太奇怪了吧。」劉龍見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街頭巷尾的早餐店天使，吳悅忱的美極美，在這條街誰敢說不知道老媽？真虧妳快五十歲了還風韻猶存。也對啦，犯不著我多孝順，街坊鄰居伸手都能抓出一把親衛隊……」

　　話還沒說完，劉龍見的臉上已經結結實實甩上一張抹布。

　　「你說誰徐娘半老、老蚌生珠、豬羊變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啊！」吳悅忱連珠炮地罵道，不僅語意不明，還不用換氣，「什麼風韻猶存，老娘贏得的尊重，可是全靠氣勢！說到麻煩，哪個人能倔得過你老爸啊？那個活生生鐵打成的水牛，全世界最頑固的麻煩精，在老娘我的手上，還不治得服服貼貼的。誰能讓我這千錘百煉的女人受傷？要你這毛頭小子來擔心我，還早八百年啦！」

　　她叨唸著，將熱湯進一步推到劉龍見的面前。眼見吳悅忱如此「豪情」，做兒子的就算再怎麼堅持，也是無濟於事。說到底，他比起亡父，也只能算是半吊子的木頭臉。鐵打的原則，碰到吳悅忱，也是簡簡單單被她給融化。

　　苦笑著將眼前的熱雞湯送入口中，剛剛好的溫度、溫潤且暖心的滋味，伴隨著已然燉到融皮化骨的雞肉鮮甜，這些母親特製的美味，一股腦滾進劉龍見饑腸轆轆的胃裡。

　　「那只是湯啊，放著燉，也就好了。」吳悅忱像是終於滿意似的站起身，「沒能給你準備一整頓像話的晚餐，這點東西補補身子還是可以的吧。你老吃那些垃圾食物的，做媽媽的能不心疼嗎？」

　　劉龍見滿懷感激地喝著湯，也沒功夫辯解些什麼。

　　吳悅忱喝著冷開水，看他一口湯一口薯條的吃飯樣，瞇起眼睛又是一陣竊笑。

　　「……媽妳幹嘛，笑得那樣賊兮兮的，做什麼呢？」

　　「我在看我家的兒子今天過得怎麼樣啊。」吳悅忱低著聲音，像是準備揭開神秘面紗的尋寶者，「讓我猜猜……又被住戶給刁難了？」

　　「這每天都會發生的，不能算猜中。」劉龍見木著臉說：「那裡都是群含著金湯匙的富有階級啊，雖然不全是些暴發戶，也不是每個人都很討厭，但有些人的價值觀……我可是敬謝不敏。」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在後頭呢。」對於劉龍見的主張，吳悅忱早已見怪不怪，「重點是……我兒子被哪個女孩子迷得昏頭轉向的啊？」

　　劉龍見一口湯差點從鼻子裡嗆出來。

　　「……妳是有派人跟蹤，還是有千里眼？」

　　「我哪需要有千里眼，整條街都是我的客人，我兒子這麼帥，誰不知道那是我兒子啊？」

　　在這個瞬間，劉龍見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往後都要去別間店買晚餐。

　　「所以呢？那個小美女，你怎麼看。」劉龍見狼狽地咳個不停，吳悅忱卻一點都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喜歡嗎？」

　　「不是啊，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講話！」

　　媽媽是馬路情報通這件事，其實他早就知道。看吳悅忱喜孜孜的模樣，劉龍見也曉得她就是想尋他開心。

　　也許就是因為自己平常表現得並不開心吧，所以儘管心裡有點無奈，他還是知道媽媽這麼鬧他，也是出於好意。

　　給她這麼欺負一陣之後，劉龍見享用完精心準備的雞湯，感覺到一日出勤的疲憊開始漫上心頭。

　　「好啦，去洗澡吧，媽收拾就好。」吳悅忱像是心滿意足似的拍了拍劉龍見的頭。

　　「知道了，媽等等也早點睡吧。」

　　拖著疲憊的身軀，推門進浴室，在蒸騰的霧氣當中，劉龍見任由水流激打，感受熱水將疲勞帶走的虛幻與迷濛。

　　他的腰際有一道傷痕，看上去還很新，與他暗沉且肌肉精實的軀體不相稱的粉色新肉，在身上勾出一道惹眼的猩紅。

　　被熱水帶過的疲勞，彷彿只有在流經此處時，還讓他感到隱隱作痛。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那道難看的傷，回憶的不僅是新近的挫折，還有遙遠的傷。

　　「大概是他要我永遠不忘。」劉龍見喃喃自語著，在沐浴當中陷入沉思。

　　迷彩的制服、難聽的喝斥。

　　皺緊的眉頭、蜷縮的同袍。

　　出血的腰際，以及一把插入自己身軀的野戰刀。

　　這些往日的夢魘化為掠影浮光，在蓮蓬頭散放的水霧之間，幽幽閃爍著難堪的過往。

　　那些令他被勒令退伍，失去特戰士兵榮光的過去，縈繞在心頭，讓他不由地握緊了拳頭。

　　「作個堂堂正正的人。」

　　亡父的話語又一次貫穿思緒，恍若撥雲見日。

　　那叮囑一如燠熱的夏夜裡劃破寧靜的驚雷，繼之而來的，必然是洗刷塵世一切齟齬的滂沱大雨。

　　父親的話語帶走了憂思，熱水洗去了疲憊，也洗淨了不悅。

　　待蓮蓬頭關閉之時，劉龍見又是那淡然且毫無波瀾的臉龐。

　　他覺得自己準備好了，可以再一次面對明日工作上遭逢的惡意。哪怕那是一份薪資微薄、受人欺凌，又經常遭遇不平等待遇的工作，他還是很開心自己還能做一份形似特戰軍人的工作。

　　彷彿過去的榮光仍在，彷彿報效國家的機會握在手中，彷彿他所追隨的父親背影，還沒有跟丟。

　　穿上衣服躺上床，聽母親在房門外不時傳出的鏗鏘，他一如往常地在熟悉的家裡墜入夢鄉。

　　在那個夢裡，有理想，有展望，還有一個外表看來雄偉剛健的男子，在稍遠的地方守望。

　　與過去相似的夢境裡，只有一件事與往常不同——在視野的角落，有個身穿副店長制服的高佻女孩，正對他露出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