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詭偶篇》
百鬼宵提燈,獝走。
墨薔夜吹燭,踽行。
神劍御魂,磷火星燃。
珠血灑佈麞妖火,硫磺噴濺山蛸火。
杉石坐賞腐草火,棄命吐綻骨花火。
──栗花落梅五七 籤占京都
第十章 綾雲緞莊自燃奇事
米蘭時尚週對我來說,簡直一大酷刑,要不是絕對凍齡的小老妖婆──二姐墨薔銀逼我來當活人形展示牌──演藝圈、模特兒圈飽富盛名的她,沒帶個身家幾百億的富商,會讓人閒語笑話,所以只得找我展示充數(濫竽充數?)。
逃出妖姬招展、邪媚混屯的時裝走秀會場,我終於能吸一口純真氣息時,附近有人忽問:「你就是銀的弟弟?」
通常擁有柔美音質的紅唇女人,情感生活必定精彩。我認為女人身體最精緻、最能魅惑男人的地方有五處:頭髮、眼神、唇瓣、音質和小腿肚,其中眼神與音質的調情屬於精神層面,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而站在我身後的這女人,五處風情兼備,滑亮健康的烏黑長髮、唇瓣勻稱的塗抹大紅唇、弧線優美的小腿肚,讓我一時看迷。老實說,能成功駕馭鮮紅唇膏的女人極少,偏生時下潮流的女孩們特別喜歡擦得大紅,就我個人喜好而言,不怎麼欣賞;小腿肚更是女人身體的密碼學問,愛穿高跟鞋的女性,容易腿部施力不均,產生靜脈曲張,製造出兔子蘿蔔腿,這情況下要講究小腿肚弧線,可說非常難。
今天這宗案,當然主題並非讚揚批判女性美,或倡導女權主義,而是麻煩就出自她。一宗由她神秘美麗卻淒迷的眼神,柔美卻病態不安的音質,所敘述的離奇事件,自羅楚嬿十二歲起便困擾她,致使她終生被憂鬱和恐懼所苦,我稱此案為《詭偶》。詭偶案解決的一週前,羅楚嬿因服食過量的安眠藥去世,究竟是藥癮或自殺,終究沒個定案。
「戰國墨薔家鉅子,哼呵,這年頭竟還真存在封建階級下所造就的秘密組織。」羅楚嬿語氣十分戲謔,我聽來非常不舒服,嗆聲道:「就算妳是銀姐姐的朋友,也不要這樣跟我說話。」雖說演藝圈沒有藏得住的秘密,但能切確知曉我是戰國墨薔家鉅子的人,除非銀姐姐親口告知,否則無法探求,而銀姐姐願意直言真相,必定為姊妹淘。
我,墨薔淳,私立臺隱大學、民族學系研究所二年級學生,目前正忙於論文撰寫,乃墨翟後裔,新任墨薔家鉅子。幾百年前一場慘烈戰爭中,墨家幾乎覆滅,因躲入薔薇花叢獲救,故表恩謝,改姓「墨薔」。談起墨家經典,《墨經》,乃展現戰國高科技技術之瑰寶,墨薔家保留發揚此技術,成立研究室,專門研發高科技產品,研究室負責人就是大姐墨薔梢。二姐墨薔銀,世界級頂尖名模,藝名「玫瑰」,一年只拍一支平面廣告的獨特性,簡直將她的神祕風韻推至極致,可真面目是專門欺負幼弟的公主病花癡女──深愛我的護神禽滑釐──完全活在女王小宇宙中,可憐她的經紀人陸鼎,基本快要英年早逝。
歷任墨薔鉅子,繼承武術「墨翟鉅子十二劍法」,以及術式「墨家十倡言之術」,世傳鉅子令,不僅是身份證明,更是武器,大姐將鉅子令改良成溜溜球造型,方便我施展劍法,且出任務時可隱藏攜帶;另件武器「蜘蛛天雪罟」,戰國古兵器之首,得自馬來西亞小印度區的十六蜘女。我呢,武術搏鬥能力高於施術能力,幸虧墨薔家密探「鬼」(四名護神)和「蟲」(七蟲衍)保護,平安快樂地長大。
羅楚嬿玩賞我的瞋怒般,噗嗤一笑:「我非常討厭做作女墨薔銀,虛偽、浮華,而墨薔銀也厭惡我的放蕩、濫情,我們不是朋友,是經常互相陷害的對手。」她的一番誠實,令我錯愕呆然,更令我歡笑:「哈哈,本來憑著妳的嗓音和眼神賣弄風情,我已招架不住,妳又如此坦白,看來我好像非欣賞妳不可。」
我對羅楚嬿是有幾分印象,她的名聲人氣與墨薔銀難分高下,要知能和銀姐姐在美貌身段、演技才華上分庭抗禮的女人,可謂鳳毛麟角。我痞笑問道:「妳刻意避開在會場的做作女墨薔銀,來找墨薔淳,一定有事吧。」羅楚嬿輕笑:「剛剛我瞧你一身白T恤和牛仔褲,還小男生模樣,呵呵,本來不很抱希望,但現在得收回成見。是,我想請你調查一件十七年前的離奇案件──警方刻意吃案、常人無法想像的案件。」
「步行幾條巷子後,那裡有間遵循百年傳統手藝烘焙,手磨手沖的咖啡廳。妳也不想銀姐姐在一旁打岔聒噪吧。」我邀請羅楚嬿喝一杯香醇咖啡,緩穩適才會場裡的躁動。
我選擇靠窗、角落幽靜處,任黑咖啡的香霧薰陶,慢飲,羅楚嬿只是用指尖來回滑過杯緣,這樣的姿態也令男人悸動。她妙目秀麗,尤其那捲長睫毛勾引著我的目光,堅定說道:「十七年前綾雲緞莊的火災事件,你一定聽說過。」
綾雲緞莊位於臺北大稻埕,大稻埕歷史自有其瑰麗一段,怡和洋行、德記洋行、新華利洋行等知名外商,曾於此設立分公司,因大稻埕西臨淡水河具船泊之捷,運輸通暢,造就經濟興盛榮寵的局面,茶米布藥、南材北貨流通,尤其首推茶業與布業。綾雲緞莊創始老闆張阿悌,藉此起家,遂成全臺灣最富裕的布商和茶葉商。後阿悌之子張守發,勤懇經營祖業,銘記「創業維艱、守成謹慎、發家施善」之家訓,果使綾雲緞莊生意興旺,營運線甚至延伸到日歐美澳。
綾雲緞莊毀於祝融,此事震驚全臺。
火災發生在凌晨兩點,當時電眼CCTV普及率低、錄像質量差,無法完整且全方位監控週遭情況,即使警方全力追查真相,也只調查出一個怪異的結果:張阿悌生前極喜歡收集動物毛皮和標本,放在收藏室的動物毛皮自燃而引發巨火。
當消防隊員撬起緞莊鐵皮拉門時,頓時嚇壞不少資深隊員,災難中張家人因逃離不及,屍體全擋在鐵皮拉門後,和展示人偶燒成一體,那景象說多殘酷便多殘酷、說多噁心便多噁心,資淺點的消防隊員直接嘔吐暈厥。當屍臭焦味從門裡溢洩出,整整沾染附近民居一個月有餘,各種幽聲鬼影傳說紛呈四處,鬧得人心惶惶。
但從羅楚嬿嘴裡說出的這個故事,我是頭一回聽到。「凌晨兩點多,我不顧爸媽反對,穿著睡衣跑到張筱卿家中⋯⋯筱卿是我同班同學,張守發的女兒,跟我交情最要好。我很害怕,一直祈禱筱卿能逃過火災,但火怎麼也滅不了,越燒越旺,我哭了,小聲叫著筱卿的名字,可是⋯⋯可是⋯⋯。」羅楚嬿流露異常疑惑表情,上齒緊咬下唇,口紅微微染色齒緣,她一字字吐出:「可是,我親眼見到人偶帶走筱卿。」
「人偶?妳指得是用來展示衣服的人臺嗎?」我驚訝問。現在服飾店家或專櫃已很少使用仿真人模樣所製造的人臺,對於消費者感官上,總有股難以言喻的恐懼,相關的可怕故事也就應聲孳起。
羅楚嬿點頭,解釋說:「綾雲緞莊角落裡長年擺放一尊人偶,穿著淺綠色復古罩衫和黑長褲,每次我去找筱卿,總忍不住多看兩眼,因為緞莊裡都是販售專門訂製的高級套裝,其他展示人偶也都穿高級套裝,唯獨這尊人偶格格不入,所以我很熟悉她的面孔。」我沒插話,讓羅楚嬿繼續說:「火災當時,我不知道哪來的感應,走到緞莊後頭暗巷,或許因為暗巷是我和筱卿的秘密基地,我有直覺該走去看看⋯⋯果然,我看見那人偶牽著筱卿要離去。」羅楚嬿神情陷入一種混亂迷惘中,聲音不自覺越說越大聲,我輕拍她前手臂,使她略微鎮定。羅楚嬿尷尬苦笑,往周圍看去,不少義大利人注視她,她狼狽地向那些人點頭,示意道歉。
「撞見人偶要帶走張筱卿,妳什麼反應?」我開始引導羅楚嬿回答問題,我需要更多線索和訊息來解決此案,羅楚嬿答:「我當時只有十二歲,缺乏判斷力、不知所措,只是靜靜望著她們離開。」我順話提問:「妳連筱卿的名字也沒叫嗎?」羅楚嬿不甚明白,問:「什麼意思?」我說:「妳沒說『筱卿妳要去哪裡』這類話?」羅楚嬿道:「沒有,我只是靜靜⋯⋯。」
羅楚嬿忽閉上嘴,怔愣。
對,為何「靜靜的」,羅楚嬿自問。
「妳會靜靜地讓她們離開,是不是感覺人偶不會傷害張筱卿,甚至感覺張筱卿是自願跟著人偶離開。」我憑藉前幾宗辦案經驗,推測羅楚嬿微妙的心理狀態,她身體明顯震了一下,呆滯反問:「墨薔淳,我為什麼靜靜地看著她們離開?」我將她的咖啡遞給她喝,再問:「後來還有發生什麼事?」
羅楚嬿開始回憶,瞬間流轉到十二歲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