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日光道別 (4) - 寂寞道別

　　窗外的超商亮著燈，男孩也點著燈，躺在床上，翻閱著自己這一年來筆下的週記，望著充滿老師批閱的紅墨水，以及自己每週按照主題傳達的心情寫照，他翻著翻著，看見自己青澀的模樣，心中是一陣平靜，平靜到達了遠方，遠方的草原上燈火通明，全都在心底亮了起來。

　　男孩順手將週記丟進床邊的抽屜裡，想著老師在每篇文章後回覆的內容，一字一句，又讓自己想得更多了，腦袋轉著，他累得翻過身去，勸自己少煩惱一點，拉起棉被，燈也不打算熄滅，就這麼沉沉睡去。

　　〈兒時〉

　　我憶起小時候，還在學走路時，她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嘴裡說著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一點都不馬虎，她拉著我的手，告訴我什麼內容不記得了，只記得那甜美的微笑，永遠烙印在心頭。學會走路了，就能一起奔跑了，能在草原上奔跑，願奔跑時能牽著她的手，跑著跑著，不會累，我想全程我都不會累了，我只會傻傻的笑著。

　　真的就有那麼一次，我在巷口看見，在她小學三年級時牽著某個他的手，有說有笑的，悶氣就這麼生了一整晚，要是有一天我也牽了別的女孩，那該怎麼辦，她也會因此感到失望嗎？這樣的想法曾經有著，在幾年後問題充滿了答案，我也試著那樣接受著。

　　〈害怕〉

　　最害怕的事情是作夢。

　　尤其是夢見愛著的人，夢見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夢見她溫柔的樣子，她會擁抱我，吻我，在泳池裡、潔白的房裡、親戚廚房裡、柏油路上、操場上、美麗的大草原裡，她會像擁抱全世界一樣擁抱我，在我受傷時輕聲撫摸我燙紅的臉頰。

　　有時夢見離去的她，發怒的她，冷漠的她，牽著別的男人向我示威的她，哭著的我，傷透心的我，大吵大鬧的我，像個孩子般的我，在夢裡，我的心就越沉一點，這樣的夢並不多，只要我的愛還真正活著。

　　沉醉在無暇的愛裡是我的夢想，在夢裡，與她的每分每秒，都顯得虛幻。每當從那粉色的霧中醒來，我就多愛她一些。

　　〈快樂〉

　　每天與她的生活都快樂的不真實。

　　每天我們一同牽著手，去剛開不久那家陽光早餐店買三明治吃，她最愛的是那裡的蜂蜜綠茶，還有那英俊的店長，她的雙眼總盯著那店長不放，她總告訴我：「看，他又出現了。」我總說：「那又怎麼樣。」，「不覺得那雙眼睛很漂亮嗎？」她會這麼回答。

　　真正快樂的事並不多，不過總有那麼一件事讓自己感到快樂，就是播著我愛的CD，跟著旋律搖擺，無人約束並高歌的時候，我想大概是在浴室裡，在浴室裡唱歌再快樂不過了。

　　老師，希望你的週末也過得愉快。

　　〈揮霍〉

　　人生最揮霍的，不就是青春。

　　人人都知道該省錢、省電、省時間，卻沒人想過要如何省點青春。正因為最可怕的是，當你十八歲，時間在走，當你六十歲，時間仍在走，但當你十八歲，你有青春，當你六十歲，什麼叫青春，或許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一直努力讓自己在這個時候留下痕跡，當老了再回過頭來看看時，才不會猛然驚覺自己一無所有。我想過，當我真的六十歲了，我會坐在竹製的躺椅上，牽著她的手，與她一起回憶過去發生的美好時光，她會一如往常的笑著。我很容易感到滿足，是吧，只要有她，什麼都足夠。

　　〈後悔〉

　　以目前來說，最後悔的事是交了女朋友。

　　我向來就不是一個可以一心二用的男孩，交女朋友是為了轉移對她的注意力，很傻，這樣想很傻，但的確轉移了不少注意力，至少我不必每日每夜的看著她，溫柔的和她說話，夢見她的次數逐漸變少，我將重心全放在女朋友身上，不再一心想著那個她，我發誓我總有一天會不愛她的，絕對會的。我是個爛人，的確是個爛人。

　　老師，或許你會認為奇怪，為什麼我不努力去追求我所愛的女孩子，反而要做出這種不合常理的事情。老師，你知道，當我知道我愛上她那一刻之後，一切的一切再也不合常理了。

　　〈我最愛的一首歌〉

　　老師，你聽過史密斯合唱團的〈There Is A Light That Never Goes Out〉嗎？這是我最愛的一首歌。

　　如果你想聽的話，可以去唱片行買，我也可以借你我的CD，你真應該聽聽看的。今天打球手扭到了，疼死我了，所以寫得不多。

　　〈清醒〉

　　我非常不喜歡喝酒，所以比較沒有清醒的問題，我是指，人醉了之後的清醒。

　　不過戀愛倒是充滿醉感，雖然我沒醉過，但感覺就是那樣，身體飄飄然，眼睛冒著星花，快快樂樂，無憂無慮。我今天跟女朋友約會去了，看了電影，逛了書店，逛了百貨公司，買了許多衣服，之後送她回家。

　　我又開始夢見我愛的她了，在夢中，她說她愛我，我說我知道，我也愛妳。醒來時我的心跳差點就衝破喉嚨了，我到浴室去梳洗時，還不斷的拍自己的臉頰，要自己清醒一些。

　　我們一生都要當一次被愛情沖昏頭的傻瓜，才會知道清醒有多麼重要。

　　〈遙遠〉

　　我常常與她一起在睡前唱著〈Happy Together〉，就是那首沒錯，烏龜合唱團那首，我會輕輕抱著她，告訴她，我真的很愛妳哦。我明白，她一直認為我在開玩笑，直到意識到我認真的表情，她卻發了頓脾氣。

　　每當我明白到那條線永遠將會在那裡，將我們緊緊捆住，逃不了也回不去。遙遠的是她的心，絕不是我們之間的距離。

　　老師，很抱歉一直吊你胃口，不合常理的是，她是我姊姊，你教過她呀，那個活潑又搗蛋的白子洛，是我姊姊。

　　〈傻〉

　　我最傻。

　　真想拉著她的手逃跑，逃到一個沒有法律的地方，充滿快樂充滿草地的地方，望著為我身穿白紗的她，我傾身低頭吻她，將她擁入懷裡，誰也搶不走她，誰也愛不了她。

　　我還記得她理直氣壯的對我說：「你是我弟弟你當然必須愛我。」老師，在你看來，這番話有道理嗎？有人說，因為我是你父母親，所以你必須愛我嗎？在法律之下的愛是免強的，法律之外的愛是自由自在的。

　　我從來就不把她當作姊姊愛，她跟我一樣，都是個傻瓜。

　　〈暑假計畫〉

　　我計畫暑假要與她一起去海邊，坐船去別的島上玩，去渡假，拿爸爸匯過來的錢去渡假，也可以去山上，雖然我很討厭蟲子，不過去山上還是蠻不錯的，當然我最喜歡的是草原，一望無際的草原，可以躺著，一起望著湛藍的天空，想像著未來。

　　希望暑假，能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好好規劃以後，很想拋下女朋友不顧一切的奔向姊姊的懷抱，但我答應她了，我要負起責任，我要讓我女朋友開心。我搞得自己好亂，亂得不得了，不曉得現在做的事情對與錯，到底能不能告訴她，我有多愛她，有多想吻她，還是要繼續跟女朋友在一起，過著看似快樂卻不完整的日子。沒有人能幫我決定，我只能自己決定。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她弟弟，那我還會像這樣深深愛她嗎？

　　老師，我好愧疚，好愧疚不能待在她身邊保護她，好愧疚我當不了我姊姊的男朋友。

　　男孩醒來時，耀眼的光透過窗戶刺痛著眼睛，鬧鐘在一旁大力的響著，燈仍是亮著的，他昨天似乎又作夢了，夢見他一個人躺在柏油路上，熟悉的她握著自己的雙手，不斷的向上天祈禱，不斷的唸著自己的名字，他眼睛眨也沒眨的看著她美麗的輪廓。

　　男孩揉著眼睛望向門邊，那女孩走了進來，關掉男孩的鬧鐘，拉了拉他棉被的角，要他起床，他賴著床，眼睛卻捨不得再闔起來，心思飄著飄著，飄到了遙遠的地方去，卻又飄到了她深邃的瞳孔裡，一顆心又隨那令人嚮往的地方，悄悄陷進去，卻遲遲出不來，男孩望著她，心想著，她就是我心上最大最遼闊的孤島。

　　他正等著那女孩走過來，在自己身旁坐下，他要將頭輕輕靠在她腿上，讓她撫摸自己柔軟的秀髮，就像往常一樣。

　　「小沃，起床囉，睡前記得要關燈，這樣太浪費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