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日光道別 (5) - 陽光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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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這就是我想向你介紹的那位先生,西里爾先生。」
  我興奮地坐在西里爾先生旁邊,為男女雙方做介紹,這是我第一次當媒人呢,自從我離婚之後就再也沒感受過這種氛圍,年輕又戀愛的氛圍,希望他們能順利在一起,我真心這麼希望,到時候又有喜帖拿,開開心心參加婚禮,到時候他們就會非常感謝我,如果不是你,我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幸福,或許會握住我的雙手快樂地跳著,感謝的不得了呢。
  「你好,我姓白,白子洛。」她伸出手來。
  「白小姐你好。」西里爾先生握握她的手。
  「雖然西里爾先生已經年紀大了,但年紀絕對不是問題,他的品味很優良,做人很實際,對人也很貼心,經濟能力可能普通,但他真的非常努力在生活著,我們很久之前在一間便當店裡認識的,那裡的便當好吃的不得了。」
  「過獎了。」
  「西里爾先生,白小姐本人很漂亮吧?無法想像的漂亮吧?」他笑了笑,我又繼續說,「白小姐身為國小老師,不但人美,心更是非常善良,每當我女兒遇到什麼事,她總會幫我們解決,對待同學很溫柔,做事細心不馬虎,又非常賢慧。」
  「我能請問白小姐一個問題嗎?」西里爾先生禮貌地問。
  「當然。」白小姐也禮貌表示。
  「很失禮,但,你談過戀愛嗎?」
  這時白小姐愣住了,我趕緊對她使眼色,要她趕緊回答問題。
  「沒有,一次都沒有。」
  「太令人意外了。」
  「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嗎?」
  「也不能這麼說,的確有個人陪我走過一段溫暖的時光。」
  「不過沒有和那個人在一起?」
  「沒有。」
  「我能問為什麼嗎?」
  「我不方便說明。」
  眼看情況尷尬了起來,為了緩和氣氛,我喝了一口蜂蜜綠茶,趕緊插了一下話。
  「白小姐她,講話比較直接,西里爾先生會在意嗎?不過白小姐零戀愛經驗這是真的,那西里爾先生呢?你有過戀愛經驗嗎?」
  「有過,一小段很難忘的,不過很快就結束了。往後也有幾段戀情,很快就告吹了。」
  「是因為個性或生活習慣不合適嗎?」我問。
  「不是的,原因有太多了,談戀愛就是這樣,不管你有多愛那個人,卻有太多原因可以分手了。」
  「有道理。」白小姐順勢點點頭。
  「白小姐這次來相親,有什麼特殊原因嗎?」西里爾先生搔搔頭,「因為人人常說,單身久了就無法戀愛,是什麼動機讓你想開始戀愛的?我很好奇。」
  「單身久了,是不想戀愛,而不是無法戀愛。我來相親沒有特殊原因,只想知道相親有多麼有趣。」
  「其實白小姐,你們事後要交往,或是不想在一起,都沒關係,當朋友也好,是吧?」我緊張地問,額下冒著一些冷汗,「我是覺得,像你這麼漂亮的女生,不嫁出去真的太可惜了。」
  「法蘭西太太,我懂你的好意。」
  「白小姐,你的個性,雖然很直接,但我挺欣賞的,你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約你下禮拜一吃個飯,逛個街,好嗎?」
  「既然西里爾先生都開口了,也別讓人家難堪了,白小姐,就答應他吧?沒有一起出去過,怎麼知道適不適合呢?」我在一旁附和著。
  白小姐沉默了很久,才答應說:「好,那就禮拜一晚上吧。」
  聽說他們禮拜一晚上確實去用餐了,我與白老師再度連絡時,才得知他們沒有再次來往,那次用餐是最後一次見面,因為白老師很果斷地拒絕了,我也是無所謂,正因為愛情是不能勉強的。我體會到,婚姻並不是苦心經營就能得來的,正因為西里爾先生說的那樣,不管自己有多麼愛那個人,有太多原因可以分手了。
  有些事情,突如其來。我愛我的前夫,我非常愛他,我在他身上看見了非比尋常的東西,他是個高壯且溫馴的男人,我還記得我們結婚的時候,婚禮有多麼氣派與盛大,一度我以為那一刻我就要終生跟著這個人了,我哪裡也不去,他哪裡也不去,我們會有幾個小嬰孩,住在我家的大宅院裡,推著嬰兒車到處散步,看著一朵朵花開,又是一個春季。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幸福的女孩。就在我年輕時,我與我前夫訂婚時,我感到無比幸福,我知道接下來我們會有什麼樣的未來,我會與他擁有多少個小孩,打從心底我是真正愛他的,我知道他不是個壞孩子,他是一個可以付起責任的男人,儘管我們還年輕。我將我爺爺送給我的、獨一無二的、最寶貝的書《紅花賊傳奇》,送給了我認為最特別的男人――巴納比。
  我後悔自己去了酒吧,十八歲那天,邀請小我一歲的前夫來到酒吧,拿出我家的VIP卡,以為十八歲就可以放縱地去玩,以為有張VIP卡就能為所欲為。那天他醉了,我也醉了,不應該醉的,實在不應該醉的,以為自命清高,與別的男人交纏,退去肩帶,脫去衣物,我的身體初次就這麼獻了出去,當我醒來在一家高級飯店的床上,那男人已經消失無蹤了,原本不怎麼在意,直到我開始孕吐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必須要有個人來承擔這一切,承擔我肚子裡懷的這個連父親是誰都不曉得的孩子。
  這一切都太抱歉,我對我前夫感到歉疚不已,不應該嫁禍到他身上,也對家人撒了天大的謊,但絕對有一部份真是我太愛他了,愛得如此致命,我打算將這件事放到他身上,他就能有理由和我結婚並且永永遠遠在一起了,他善良的連DNA都不去驗,他信任我得程度遠超乎我的想像。我利用了她傻氣天真,讓他為我付出青春與時間,多年後明白,原來我是這樣狠心對待我愛的人。
  直到我們離婚後,我向家裡承認了這件事,被趕了出來,原本的女兒被父母親帶走了,她既任性又無法管教,失控的場面一再發生,我一個人,到市區租了一間公寓住了下來,用著父親仍每個月寄來的錢生活著,還到孤兒院認養一個女孩,正是我現在的女兒――法蘭西理花。我愛理花,如同愛三明治一樣愛她,雖然她個性孤僻又冷漠,但我仍愛她,她讓我充滿濃烈的責任與使命感。
  我記得對我父親坦承一切時他對我大吼,你知道我們將他踩在地上嗎?你知道嗎?他可怕的樣子嚇得我直發抖,我知道,我看見了,我顫抖地說。你怎麼能做出這麼卑鄙下流的事情?我教你什麼?我教你不准對任何人說謊,我教你做錯事了就該負起責任,不該做一個膽小的人,你聽進去了沒?這麼多年來,你聽進去了沒?父親對我斥責時閃著淚光的眼裡燃著熊熊烈火,母親則在一旁泣不成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不對,拜託原諒我。我還記得,我走出家門時,還對那時幫我開門的警衛先生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也因為如此,為了彌補多年來的愧疚,自從我前夫在我住的公寓附近開了家陽光早餐店,我天天都來這裡買三明治,一開始害怕見到他,害怕讓他看見落魄的自己,不過當他真的見到我時,他是那樣的爽朗並且不吝嗇地過來與我打招呼,很想問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再婚,日子過得是否幸福美滿,《紅花賊傳奇》送給心儀的對象了嗎?我再也無法彌補多年前對他造成的傷害,我始終無從開口。
  我們都不夠完美,但總渴望有朝一日能有個完美的人來完整自己的人生。
  在十幾年後的某一天,我和往常一樣與白老師相約到墓園去,為過世多年的書同學獻花,他母親早在他八歲過世時在這弄了個漂亮的墓,在他的墓旁邊,是白老師弟弟――子沃的墓,每年我們都來這裡獻花給這兩個不幸的男孩子,她每年會帶上兩朵白玫瑰和兩封信,分別放在兩個男孩的墓前,閉著眼祈禱,眼角默默地流淚,她會讀封自己寫的信給她弟弟聽,聽起來稀鬆平常,卻是如此令人心碎,我到很久之後才知道,白老師不和任何人交往的原因,是因為有個她深愛的弟弟。
  「嗨,小沃,姊姊又來看你了。你今天好嗎?」她每年來到這裡都會先唸出這句話,再開始獻花、禱告,明知道這麼心不在焉地唸上一句,世界也不會因此而改變,她還是堅持了十幾二十年,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不斷在寫信,不斷地寫,寫了很長很長的信,很長很長的內容,很濃很濃的思念,在地址上總標記著「天國」兩個字,明知每封郵差都會退件,她還是不停貼郵票,不停投入郵筒裡。
  或許就是她所做的如此,我才會真正感受到愛的價值。我們一輩子都在探討:愛是什麼?愛的定義有幾種?愛能拯救一切嗎?或許這個問題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當我們從墓園開車回來,順路到了三餐都正常營業的陽光早餐店享用晚餐,我們選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時,我才瞥見我前夫正朝我這個方向走來,我緊張地拉了拉白老師的手,我們已經好久好久沒說過話了,我說。別擔心,一切都將成過去,她對我笑了笑,直到我的前夫巴納比帶著那迷人的笑臉,墨綠色牛仔褲,白色襯衫,洋溢金色的頭髮,手持著菜單,站在我倆身邊。
  「兩位美麗的小姐,這是菜單,請點完餐再告訴我們,謝謝。」
  當他轉身離去時,我居然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叫住了他。
  「巴納比!」
  他回過頭來,露出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驚訝表情,金色的髮絲在眼前閃爍不止。
  「怎麼了?」
  我不停喘氣,簡直就要在下一秒昏了過去,白老師緊緊握住我顫抖的左手,才用微小的力氣說出了一句話。
  「你過得好嗎?」
  他愣了一秒鐘,不,幾乎不到一秒鐘,他連愣都沒愣。
  「我過得很好,」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法蘭西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你想問的只有這個嗎?白老師慌張地拉著我的手,你沒有話要告訴他嗎?下一秒你就要錯失這個機會了!親愛的!
  「再婚了嗎?」我試著開口問,卻有些語無倫次。
  「並沒有。」
  「生意好嗎?」
  「還行。」
  「有女朋友嗎?」
  「有。」
  「快樂嗎?幸福嗎?真的過得好嗎?女朋友對你好嗎?對不起,我真的好緊張,我們有多久沒講到話了?」
  「我過得很好,他也對我很好。」
  白老師又拉緊我的手,快約他啊,想留住他的話,快約他啊!不要做後悔的事!她比我還要激動,我盡力忍住脹紅的眼眶。
  「你有空嗎?我是說,你等一下有空嗎?或是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可以約出來見面,聊聊天,吃個飯,喝茶也行,如果你女朋友不介意的話,我真的想和你出來說說話,希望她不要介意,好嗎?你有空嗎?可以嗎?」
  「親愛的法蘭西小姐,」他又勾起微笑,絲毫沒有老去的外表仍讓我心跳不止,「還有客人在等著我呢。」
  他轉身離開的一霎那,我脹紅的雙眼再也裝不下任何淚水,摀著臉痛哭了起來,卻也一面笑個不停,是在笑自己傻吧,我想大概是這樣。白老師不停安慰著我,別哭了,親愛的,沒事的,會過去的。她紅著眼眶手拿菜單不停問到,你要吃什麼?我們來點餐好嗎?我好想止住淚水,它卻流個不停,愛真是一件既脆弱又高尚的事。
  我可憐的法蘭西,我可憐的法蘭西,白老師抱著我哭了起來,她似乎是想起了她弟弟,我則是心力交瘁地說著,別哭了,別再哭了,妝都花了,我們是來吃午飯的,不是來哭的。看著巴納比無情離開的身影,我的心沉得再也飛不起來,始終最該對他說的那句抱歉,仍還沒說出口,就被兩人之間逝去的緣份給吞沒。
  愛是什麼?
  我們只能用盡所能去追求,用盡所能將這種能力發揮到極致,愛終究在人身上扮演著重要的使命,人因愛脆弱,也因愛而偉大。
  用完午餐後,我們付完錢正坐上車時,我看見巴納比與一個既秀氣又眼熟的男人站在門邊,對我親切地笑著,嘴型像是在說:再見。
  「理花?今早也要出門去嗎?」我坐在餐桌前吃著三明治,看著理花打理自己,搭配衣服,梳頭髮,也學會化妝了,最近也愛上穿裙子,每天都穿著不一樣的裙子出門去,我猜大概是談戀愛了,一定是這樣,女孩子常常這樣,戀愛就變個人似的。
  「對。」
  「不吃早餐再出門嗎?我買了你的三明治。」
  「我跟同學約好一起吃了。」
  「沒關係,那媽媽先冰起來,需要我送你去嗎?」
  「不用。」
  「確定嗎?有人可以載你嗎?需要媽媽載說一聲沒關係的。」
  「有人會載我。」
  我在心底偷笑了一下,這女孩果然是戀愛了,上了大學或許變得比較會說話了,才交得到男朋友,她還小的時候,我還擔心以後怎麼嫁人呢,在學校也是個孤僻的孩子,更別說男生會追了,男生根本不曉得有她這個女孩子的存在,那時還真是令人心煩,不過看來這下我是放心了,一定要好好地來問一下這男孩子是誰,貼不貼心,長相倒是其次,內在美最重要。
 「理花,交男朋友的話,要記得帶來給媽媽看。」
  我只是開玩笑說說而已,她竟然爽快地從皮夾掏出一張拍立得,上頭是她與一個英俊又高的男孩子的合照,男孩子搭著她的肩膀,兩人笑得無比燦爛,還用簽字筆秀氣的寫著法蘭西理花&雷金納德,上頭還畫滿了各式各樣的心形,我看了可真開心,我的幸福都給了理花,那也是一種無價之寶。
  「哎呀!以後要帶這個,這個雷金納德,回來給我看看,雷金納德,這名字取得真好!記得帶回來給媽媽看看呀!」
  我簡直開心得不得了,這孩子看起來就是善良又乖巧,不只是英俊,或許他孝順又惹人疼,我女兒真有眼光呢,雖然她從來沒叫我一聲媽,我仍為她感到特別開心呢,理花沒有回答我,只有撇過頭去笑了起來,那笑容既幸福又迷人,這可是十年來都無法見到的笑容,記得上一次她這麼笑時,是在八歲的慶生會上,她與書同學坐在一起吃蛋糕,笑得樂不可支。
  「我出門去了。」理花出了門,我告訴她路上小心。
  理花出了門後,我又會是一個人。就在最近,我戴著太陽眼鏡身穿藏青色外套獨自到公園散步時,會在草叢裡看到一隻棕色的小狸子,一開始小狸子注視著我一段時間,再悄悄離開,每天來這時,當我坐在公園椅上,小狸子會竄到我腳下休息。
  「嘿,小狸子,你從什麼地方來的?你真不應該在這裡的。」有次我對牠這麼說,牠居然對我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我又換了換姿勢,「你應該到叢林裡去,在這裡你隨時會被抓走,你這個笨蛋。」
  牠像是不以為意的向我吐了吐舌頭。
  「你倒是蠻機靈的嘛,怎麼,瞧不起我一個人是吧?」
  小狸子甩甩尾巴走了,留我一個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人來人往,男女朋友親熱的樣子,等待著太陽下山,看那夕陽緩緩下沉,好嗎?日子就這麼過下去,這樣好嗎?我常常這麼問著自己,雖然稍嫌平淡,但總比驚濤駭浪來的悠哉吧,偶爾到附近那家診所與湯醫生會會面,說說話,看著他英俊的樣子,與許多女人交談的樣子,卻毫無感觸。每天到陽光早餐店去,碰到一些熟悉的人打招呼,坐在二樓玻璃窗邊的位置,一心期待著巴納比能再度遞上菜單。
  但沒有,他再也沒有向我遞過菜單,倒是有一次我獨自到這來用晚餐時,我一眼認出遞上菜單的服務生就是和他站在門邊那位男人,我苦惱了很久,似乎在哪裡見過他,原來是他哥哥,巴納比喝醉時,是他來帶他回家去的,巴納比被我父親打倒在地時,來我家裡把他背回去自稱是巴納比哥哥的人,就是他,一頭漂亮的棕髮,高大的身材,有著天使般的臉孔的這個男人。
  「你好啊!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巴納比的哥哥吧?」
  「哥哥?」
  「是啊!你見過我吧,我是巴納比的前妻,法蘭西。」
  「啊,我想起來了,是你,你好啊。」
  「巴納比還是不願意見我嗎?」
  「怎麼個不願意?」
  「我有些話必須對他說,能煩麻你請他和我說說話嗎?拜託你了,這真的很重要。」
  「稍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下樓梯,我聽到了一些交談聲,過了一會兒,我看見巴納比從樓梯慢慢走上來,我低下頭去,為了掩飾自己恐懼且害怕的眼神,今天沒有白老師在這裡拉著我的手,我得靠自己的力量向他致這多年來的歉意。
  「怎麼了?」他走過來,拉了我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雙手交叉在後腦勺,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法蘭西小姐?」
  「我不是有意要打擾你的,我是說,我不是真的想瞞著你女朋友和你交談,但,但我是真的有話想對你說。」
  「沒關係,你說。」
  「關於,關於我父親對你的不禮貌行為,我想對你道歉,還有女兒的事情,我,我想說聲對不起。」
  他沉默著。
  「很抱歉,我知道說這些都是徒勞,但拜託你,就讓我道歉吧,否則我無法感到心安。」我深吸了一口氣,「我想告訴你,很抱歉女兒不是你的,我不應該讓你背負這麼大的責任,就在你只有十八歲的時候,讓你成了一個啼笑皆非的父親,偷走了屬於你的青春,對不起這麼多年了才告訴你實情,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真的太愛你,希望你不要感到生氣。」
  他仍沒有回答我。
  「拜託,拜託你原諒我,我再也不奢望能與你復合,我只求你原諒我這個罪過。」我又再次紅了眼眶,也不敢將眼睛轉向他。
  「我也想對你說聲抱歉。」
  「怎麼會?怎麼會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在承擔,怎麼淪的到你說對不起?」
  「我也從沒告訴你,我拿走你家許多錢,就在我們交往的同時,我向你家偷了好幾筆錢。」
  雖然我有些震驚,卻也不感到生氣與難過,錢對我們家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價值觀在這時候成了最大的對比,也明顯出我們之間所擁有的差異。
  「巴納比,錢再賺就有了,人心受傷了是無法復原的。」
  「法蘭西小姐,你知道,過去的事情,我們就別再拿來折磨自己,對我們都不利,好嗎?你看看,我們都是中年人了,何必再去在乎那些年輕時所犯下的過錯?」他笑著說,「如果你是為了想贖這點罪而每天來到這裡的話,那真的沒有必要,好嗎?當然除了這些,我希望你喜歡我所做出的餐點,我非常歡迎你來。」
  我想了一下,並且說:「我知道了,謝謝你。」
  「法蘭西小姐,我很開心認識你這個人,要不是你,我的童年會有多麼孤僻。仍謝謝你願意送《紅花賊傳奇》給我,那是我很大的榮幸。」
  「能認識你也是我最大的榮幸。」
  「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想沒有了。」
  「那我請人上來幫你點餐,好嗎?」
  我抽了張衛生紙擦拭眼角即將落下的淚水,好好調整呼吸,說完這番話心情也舒暢了起來,像是一切都化為灰燼,飄到我看不見的地方,他哥哥走了過來,穿著服務生的制服,彎下腰用藍眼珠盯著我。
  「請問你要點些什麼呢?」
  「麻煩來杯蜂蜜綠茶,一個鮪魚起司三明治,謝謝。」
  「這樣就好嗎?」
  「麻煩你告訴巴納比說,他做的三明治非常好吃。」
  他哥哥淘氣地笑了起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美味。」他說,並且闔上點菜單。
  「你們兄弟倆長得可真英俊,你也這麼會煮菜嗎?」
  「謝謝誇獎,我不會煮菜。」他露出苦惱的表情說。
  「最後,麻煩幫我轉告他,祝他永遠幸福。」
  他又笑了起來,並且說:「我想他大概聽見了。」我們一同轉過頭去,看見巴納比站在樓梯旁,對我們笑著點點頭。
  回到家後,我在浴缸放滿了熱水,泡了好久好久的澡,水蒸氣在我周圍散開來,腦海裡浮現的是一朵朵鮮紅的玫瑰花,收音機裡傳出動人的交響樂,我的頭髮變成了直髮,皮膚光澤亮麗,四肢變得纖細,眼睛湛藍且發著亮光,就像個洋娃娃一樣,變成了十八歲年輕貌美的樣子。會嗎?要是時光迴轉,你願意改變一切過往嗎?會嗎?你願意再一次愛上巴納比這個男人,並且告訴他肚子裡的不是他的孩子嗎?當我這麼問著自己,卻猛然睜開眼睛,一切都如雕像般恢復成現在的樣子,面對現實,是所有人都該做到的。
  有人選擇逃避,一生都在逃避,逃避那些沒有勇氣面對的事情,面對不愛自己的人,面對自己不愛的人。看著自己落魄的模樣,忘了自己在哪兒出生,甚至忘了自己在哪兒活著。太多了,太多人了,數都數不清了,我心中為他們默哀,也時常為他們禱告,願他們醒來時,意識到一切如夢似幻,快樂不再真實,活著是種受罪時,不要輕易放棄自己。
  不要輕易放棄自己。也許我是快樂的法蘭西,住在狹小的公寓裡也不覺得灰心,卻常常這麼告訴自己,不要輕易放棄自己。我受不了看見白老師久久跪在自己弟弟墓前痛哭失聲的模樣,雖然只有幾次,那讓我內心深處充滿怨恨,充滿遺憾,充滿種種後悔莫及,天曉得愛真能拯救一切,當有些人需要被拯救,愛卻完全無法給予任何一點力量。但當我認真回首過去,我會發現,愛真正拯救了一些人,在世上少許的一些人,幸運之神願意降臨在他們身上,歷經千辛萬苦後,愛的來臨讓生命再度亮了起來,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放棄自己,這是我唯一確定的事情。
  當我走出浴室,理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理花,你回來了呀?今天好玩嗎?」我轉過頭去,才看見一位高挑的男孩子手提了兩袋東西,站在門口傻傻地笑著,全身散發著一種穩重又成熟的氣息,就是需要這種男孩子,來圓滿這個溫暖的家啊。
  「你就是,你就是那個,雷什麼,對吧,雷什麼德――」
  「雷金納德。媽媽,他是雷金納德。」理花轉過頭來,一手搭在沙發上,笑著對我說,眼睛卻看著那男孩。
  我心中湛滿了喜悅,就因為聽到了那兩個字:媽媽。我忍不住想哭了出來,卻拼命忍耐著,那男孩子害羞地對我說:「伯母,我帶了一些食物,我可以在這裡吃晚飯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快坐下,來,這邊。」
  「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不會!完全不會!你要吃多久都行!怕你們不自在,我就先離開,讓你們好好聊聊!」
  「這樣真不好意思,我們不怎麼在意,伯母可以留在這裡的。」
  「沒關係!我正好要買點東西!」
  我趕緊整理好東西,梳好頭髮,皮包塞了點錢準備出門時,理花拿起話筒,媽媽,你等一下。
  「陽光早餐店你好,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呢?」
  「我要預約明天早上八點的位置。」
  「請問小姐貴姓?」
  「法蘭西。」
  「法蘭西小姐,請問人數幾位?」
  「三位。」
  「這樣就可以了,位置幫您保留十分鐘。」
  媽媽,明天早上八點,別遲到囉。女兒的臉蛋漂亮了起來,這樣朝氣的聲調以及活潑的樣子我從未見過,從我認養她到現在,給她取了個名字,帶她到處去遊玩,在學校氣喘發作時去照顧她,她永遠是那樣的沉默,在家中也是,在學校也是,對我總是冷漠,就像我從來沒有付出過一般,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一般,我曾想過認養這回事是不是我人生中更大的錯誤,造成我心裡更大的負擔,讓我的生活越來越不愉快,愉悅的問話換來了好幾十年沉默的雙眼。
  但因為現在這樣的轉變而感到無比幸福,生命中充滿了希望與奇蹟,我真想找時間好好感謝雷金納德那孩子一番,愛的力量如此偉大,愛真能改變一個人,愛能改變世界,愛如此生生不息。
  在那隔天早上與理花和雷金納德用了餐,他很有禮貌地與我聊了許多關於家裡的事情,是個孝順的孩子,說話時會看著我的眼睛,那深邃又美麗的眼睛真讓人百看不厭,我喜歡那孩子叫我「伯母」時的模樣,充滿了誠懇與天真,也會很快活地幫我提重物,搬家具,他晚上常常到我們家來,別小看我,伯母,我也會下廚喔,就算理花不在也會陪著我一起做晚飯,等她回家時一起享用,有時與理花出門玩晚點回家時,也會傳個簡訊向我告知。雷金納德是個讓人放心的孩子,我想在遙遠的將來,我會全然安心的將理花交給他,待在他身旁,彼此照顧,延續幸福。直到他稱呼我為「媽媽」的那一天,我心裡明白,我會毫不猶豫的稱他「兒子」。
  在生命的道路上,沿途我看過許多風景,看見人們用真心,在這個世界上努力留下的痕跡,有人用絕情,用掉了自己一去不回的任性,世界很大,生命太小,有些人會站在高峰上,鳥瞰在路上迷失的人,在愛裡重逢的人,在太陽底下枯萎的人,在回憶裡一生贖罪的人。任何一種人,都願意捍衛自己僅有的人生,而我是被看的那個人,繞了很久,走了很長的路,才回到這裡,這個最終屬於自己的地方,安定下來,面對並珍惜自己僅有的一切。
  每個看似平凡的人生,酸甜苦辣,層層堆疊,成了三明治般有著不凡的口感,香氣在世界中心散發開來,人人搶著,人人追著,忙著體會不同味道的人生,在最虛無縹緲的位置上,找到能牢牢夾住自己的另一片未來。
  
  某個平日傍晚,理花與雷金納德約會去了,我戴著銀色的圓型墨鏡,開著車,獨自到郊區去,在郊外的超市買了東西之後,沿著一旁的路一直開,搖下車窗,呼吸著充滿草原與稻田的空氣,一路上沒有半點人影,只有微弱的風灌進車內,天氣又熱了起來,眼看夏天又要來臨,再過不久後就能聽見蛙聲蟬鳴,白天時間又會拉長,年輕人會玩得更晚更盡興一些。
  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看見一幢高大又舊的漂亮房子,就在一片像是有人刻意整理過的樹林之中,餘暉落在屋頂上頭,反射出一道道純樸但耀眼的光芒,在一樓最右邊的透明窗戶裡,有個看似巴納比的男人正低著頭拿著一壺瓷器倒水進杯子裡,我瞇著眼,雖然玻璃擦得非常乾淨,仍無法看得更仔細,我想也是我對他太過於掛心,才會產生這種無理的錯覺。男人看似嘴角上揚著,又像是在與人說話似的,不久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近他身旁,摟著他的肩膀,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水,兩個人更像是說好似的一同抬起頭,望向玻璃窗外。
  一道醉的迷人的光落在他倆的窗前,光在他們頭頂上閃耀,掠過他們的五官,來到他們的胸前,我感到胸口一陣發熱,溫暖且燙人的熱,空氣裡流蕩著期待,完整且熟悉的落日,斜在世界的一側,一點一滴,寧靜似水,緩慢不急,故事寫下結局之時,生命仍然延續,如一部未完待續的電影,在最美麗、最彼端的盡頭裡,愛演奏起歌曲,波瀾四起,旋律寂靜,我閉起眼睛,比起呼吸,更貼近沉迷,無關四季,此刻無期。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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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超商亮著燈,男孩也點著燈,躺在床上,翻閱著自己這一年來筆下的週記,望著充滿老師批閱的紅墨水,以及自己每週按照主題傳達的心情寫照,他翻著翻著,看見自己青澀的模樣,心中是一陣平靜,平靜到達了遠方,遠方的草原上燈火通明,全都在心底亮了起來。   〈兒時〉   〈害怕〉   最害怕的事情是作夢。
  「喂。」   「喂,你好。」   「請問是西里爾先生嗎?」   「我是。」   「要連絡你還真不方便,費了好大的工才弄到你的手機號碼,好久不見了,叔叔。」   「巴納比?」   「是我啊,叔叔,是我巴納比。」   「你這孩子,出門在外那麼久,一甲子都過去了,也不打通電話回家報個平安。」
  日安,真是打擾你了,在這樣飄著雨的早晨來信。   日子不斷減少,生命越是精彩。因個子高的關係,我常坐在教室的後頭,透過窗戶望著星期三的黃昏,顯得格外絢爛無比,那種朦朧比例的美麗,讓我想起了你。   我很遺憾,非常遺憾。   你快樂嗎?   很抱歉,我丟掉了屬於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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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看著花朵造型的燈火繼續說:「"Budislav"是這個世界最古老的神明,在地球創造後以來就一直存在著,當然祂們也並非是不滅的存在,一但壽命到後世界便會選出適合的種族成為該元素的"Budislav"。就這樣一代接著一代直到了現代,而現在『水神』這個職位就在祢的手上,拉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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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哮天犬與楊二郎(一) 氣喘吁吁趕到較場的時候,班上所有人都已經兩兩相對的排好了,我們剛好入列到最後,我嚥下被凰曦硬塞進嘴巴的果子時,突然感到腰部被一個冰冰的東西抵住了,嚇得我差點把果子吐出來⋯ 然後,我緩緩回頭,喝,一隻與我腰齊高的白色大狗威風凜凜的與我對視⋯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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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已是子夜,洛曲城门紧闭,顾尘引着凌洛来到西城墙。他将一个飞抓挂在城上,二人鱼贯绳缒而出,随后收起飞抓,快步来在洗冤坊在城外官道上的尖站,乘上快马,扬鞭奋蹄,奔西而去。 一路之上,顾尘长话短说,向凌洛道明原委: 原来城西四十里开外的土山丘陵一带盘踞着一伙盗匪,为数约在二三十人。为首的乃是一个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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