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3/14閱讀時間約 1 分鐘

從個體生命探見宏大歷史:電影《茲山魚譜》(下)

在《茲山魚譜》上篇中,多從歷史背景切入,考察電影主角丁若銓所處之時代,及其前後的朝鮮王朝發展史。概述了朱子學在朝鮮境內的開展與延續,還有朝鮮中、後期對西學和天主教的打壓及迫害。並且,以出世入世對照丁若銓和其弟子張昌大在思想、理念上的迥異。
下篇中,將從《茲山魚譜》裡丁若銓和丁若鏞的兄弟情誼出發,並接續上篇所談及的朱子、孔孟之道,再從《大學》之道往下討論;以及李濬益導演在影像上絕美的山水畫風,又是如何展示這般詩意的東方美學。
圖片來源:《茲山魚譜》劇照
圖片來源:《茲山魚譜》劇照

千里共嬋娟
辛酉邪獄以後,二哥丁若鍾被殺,大哥丁若銓和三弟丁若鏞分別被流放至黑山島與康津。丁若銓與丁若鏞在羅州栗亭店離別的那日,丁若鏞賦詩寄情:「茅店曉燈青欲滅,起視明星慘將別。脈脈嘿嘿兩無言,強欲轉喉成嗚咽。黑山超超海連空,君胡為乎入此中。」其中的「脈脈嘿嘿兩無言,強欲轉喉成嗚咽」不禁使人想起宋代柳永的《雨霖鈴》:「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一句。足見兄弟倆之間深厚真摯的感情。
後來,丁若銓在黑山島的一天夜裡,幾杯黃湯下肚後,眼看明月高掛,遂思念起遠在康津的胞弟。此時,望著月色襯著影像,兄弟倆彼此以詩唱和的聲音也默默在耳畔響起:
北風驅我來,行行遇海止。我兄風力猛,乃入滄溟裡。
留妻作寡婦,別兒為孤子。方其入海時,曠然若自喜。
傑氣在胸中,百壓猶百起。何來兩盂飯,欻然來養己。
皇帝雖巨富,如斯而已矣。赤縣本絕島,目短迷涯涘。
豪門盡顛覆,其間僅五祀。
此首五言古詩之情韻,確實頗具漢樂府詩風。語句中有憤怒亦有柔情,如此兄弟之情教人動容。七百餘年前,當時正任職密州之州的蘇軾,也因月賦詞遙寄遠方的胞弟蘇轍,而這首詞作便是鼎鼎有名的《水調歌頭》。「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同遭貶謫流放、仕途皆不順;但卻都能在相隔千里之遠的兩地,共賞明月。蘇家與丁家兄弟的境遇如此相似,著實令人不勝唏噓。
圖片來源:《茲山魚譜》劇照

大學之道
片中,昌大新得《大學》一書,對於開篇第一句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反覆誦讀,卻仍不解其中寓意。後來,在丁若銓的解釋之下,方才知曉其中道理。然而,昌大想繼續通曉《大學》的念頭卻被丁若銓阻止了。丁若銓告訴昌大,在讀《大學》以前,應該先讀《論語》,因為《論語》才是儒家之根本。
其實朱熹在注解此句話時,卻恐有錯漏,特別是「在親民」一句。明代大儒王陽明曾解釋「親民」該包含兩種意思:一為親民、二為民親。親民即親近仁愛,同時飽富教化之義,讓人民百姓也能彼此親近,是為民親。如此說法,似乎更加貼合孔子以「仁」為本的中心思想。反觀朱熹在《大學章句》中,將「親民」作「新民」解,反倒有些背離仁愛之心。朱熹注曰:「『親,當作新。』⋯⋯新者,革其舊之謂也」亦即要人民將舊有思想革除,才能使之自新。然而,何者謂之舊?何者又謂之新呢?
真正的大學之道,「明明德」方是根本,是要人民彰顯本自具足的光明德性,再推己及人。既然人人生來便有光明德性,又何來的捨舊逐新呢?自朱熹以降,性理學的興盛,擴大禮教規範的重要性,反倒為後世錨定更多道德框架。再傳到朝鮮,其對孔孟之學原意的歪曲必然是更為嚴重了,而這亦是丁若銓所擔心的事情。也因此,他才會有感而發地詰問昌大:「這個國家的主人是理學嗎?還是人民?」傳統儒學之道可用,但絕非誤用或是濫用,而該是回歸儒學本質,才是好的。
圖片來源:《茲山魚譜》劇照

山水畫裡的各色人物
世宗大學繪畫系東洋畫專業(輟學)出身的李濬益,相信在影像處理上,也受其學習專業影響甚深。《茲山魚譜》的呈現手法,絕對是他東方詩意美學的集大成之作。黑白色調下的山水,一葉扁舟和遺世獨立的士人,構成了一幅幅景致美麗的水墨畫。畫面大量的留白,保存了南宋以來的留白繪畫典範,極致空靈的妙境,也滿足了人對古典時代的神往。而電影最後,昌大辭官返鄉,當他望向家鄉黑山島時,畫面瞬間從黑白轉為彩色,也象徵了昌大豁然清朗的心境,意蘊悠長。
本片除了丁家三兄弟、昌大和黑山島上的可愛居民以外,還提到了不少韓國史上重要的名字,如黃嗣永(在辛酉邪獄期間試圖向北京教區主教發送求救信之人)、許蘭雪軒(許楚姬,號蘭雪軒,是朝鮮王朝中期的著名女詩人)即是。《茲山魚譜》雖不予以宏大的歷史敘事,但卻從其中各色人物揭示了朝鮮王朝後期的盛衰興替,以及對歷史的理解和闡述,用心之至,令人驚嘆!
圖片來源:《茲山魚譜》劇照

茲山魚譜・序
最後附上丁若銓《茲山魚譜・序》,以供參照:
茲山者,黑山也。余謫黑山,黑山之名,幽晦可怖,家人書輒稱茲山,茲亦黑也。茲山海中,魚族極繁,而知名者鮮,博物者所宜察也。余乃博訪於島人,意欲成譜,而人各異言,莫可適從。島中有張德順昌大者,杜門謝客,篤好古書,顧家貧少書,手不釋卷,而所見者不能博。然性恬靜精密,凡草木鳥魚接於耳目者,皆細察而沉思得其性理,故其言為可信。余遂邀而館之,與之講究,序次成編,名之曰《茲山魚譜》。
旁及於海禽、海菜,以資後人之考驗。顧余固陋,或已見本草而不聞其名,或舊無其名而無所可考者,太半也。只憑俗呼,俚不堪讀者,輒敢創立其名。後之君子因是而修潤之,則是書也,於治病、利用、理財、數家固應有資,而亦以補詩人博依之所不及爾。嘉慶甲戌,冽水丁若銓書。
《茲山魚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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