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鬼軍送棺案（4-9）

越軮鞭橋後，三人來到另座懸谷的曠臺上，令花盈緋和傅伽羅愈驚，孰料這第二座懸谷竟又和第三座懸谷間，橫跨一道天然石峽累迭、久經風沙吹化的千階石橋，渾然天成。那胖老頭兒指著第三座懸谷背光處仞崖道：「我住的山洞就在索命崖。」花盈緋拱手施禮道：「不敢請教前輩高號。」胖老頭兒嘻笑道：「我師祖。」花盈緋和傅伽羅兩人一愣，一時沒聽真切，花盈緋又再次問道：「請問前輩⋯⋯。」胖老頭兒說道：「我師祖。」花盈緋反問道：「我師祖前輩麼？」

我師祖拍手哈哈大笑，花盈緋領悟亦笑，傅伽羅不明究理，惑道：「你就叫我師祖？」我師祖笑道：「嘻嘻，乖娃娃。」傅伽羅終於意會，也笑了出來，說道：「這名字取得倒好，佔盡天下便宜。」我師祖得意道：「非倒好，是大大的好！誰見着我，要麼叫『我師祖』、『我前輩』，更罵不得『王八我師祖』、『殺了我師祖』、『好你箇我師祖』諸類之話。」兩人不曾耳聞哪位世外高人喚此字號，花盈緋道：「晚輩蠡苑花盈緋，這位是傅伽羅姑娘。」我師祖久離塵俗，不清楚蠡苑花盈緋名頭，顧自問道：「花娃子怎中玉氏蕉鹿掌，又如何學會擒王搏？劉寄奴崩殂距今已百八十年。」花盈緋神色微黯，淡道：「晚輩自幼無父母師長，浪跡天涯受歹人欺侮，得天憐憫、機緣習練。」傅伽羅聽之，心感酸楚，我師祖卻樂道：「花娃子天下一等一人材，哪能是老禿驢、老毛道那些箇庸俗調教得出，浪跡得好！」

老禿驢三字一出，我師祖瞥瞧傅伽羅臉色驟沉，忙胡謅道：「呼盧呼盧，醯利醯利，芙蓉娑囉、直言呵呵。」傅伽羅好氣又好笑。雖未明言，花盈緋早猜測傅伽羅與婆利耶磨昭玄大統相關，未曉即昭玄大統本人，也不揭穿。

穿行千階石橋自是比軮鞭橋平穩得多，佇立橋上時，花盈緋環覽四方，深被巃嵸崔巍的地形折服，我師祖自介府園般，道：「此處叫『雲臺蟲沼』，除了棺槨峽、軮鞭橋、索命崖外，尚有攝魂霧、陰鼓澗、鬼蠱沼、劍璽宮。」傅伽羅皺眉道：「妖裡鬼氣。」花盈緋微笑道：「雲臺蟲沼？頗倒意趣。」我師祖嘻嘻一笑，說：「當然有趣！雲臺蟲沼是那滕山老兒施行秘術之所，鬼蠱沼和劍璽宮就在滕山裡邊兒。」花盈緋和傅伽羅均是一驚，花盈緋道：「雲臺仙境，竟是滕山秘老煉蠱地。」我師祖嘟嘴慍道：「煉得啥破蠱！小小蟲子即使長得異相，蟲子終歸蟲子，豈會變成睚眥、狴犴。」傅伽羅嫣然一笑，說道：「那可不一定，說不得被蠱蟲咬上一口，真腫成肥彘，前輩可被咬過？」不提則罷，一提令我師祖心癢，好奇大熾，盤算真該讓蠱蟲咬一口試試。

千階石橋盡頭，丟棄幾隻形制奇特的石甕，口窄僅容蛇軀、腹則圓胖如輪，花盈緋和傅伽羅本不以為意，愈往索命崖方向，石甕愈多，甚至堆疊成矮丘，花盈緋說道：「此多石甕，必是滕山秘老的煉器。相傳殷商蘇妲己鹿臺煉蠆盆蠱，乃蠱術起源，今日初窺煉器，當真古怪。」我師祖道：「滕山老兒煉蠱術不同常俗。蘇妲己煉蠱是把蛇蠍毒物置於一器，殺虐勝出者為蠱王，而滕山老兒心性詭譎，以藥改變蟲性，至奇可混攪異蟲。」傅伽羅道：「混攪異蟲？」我師祖道：「宛猶馬驢產騾、獅虎生彪，混攪異蟲同理。」

再走一時辰，我師祖喊說肚腹餓火、枵腸轆轆，要去獵食些山野充饑，讓花盈緋和傅伽羅先進洞款歇。兩人來到索命崖前，掃了一眼，滿地散落百千隻石甕，我師祖所住山洞在前方不遠處，傅伽羅喜道：「花公子，外頭風大，快進洞歇歇。」剛走幾步，花盈緋瞧石甕裡鑽出一條蜈蚣，陡然停住，道：「且慢。」揚射兩根紫絨銀針，牢釘蜈蚣首尾，傅伽羅見狀說道：「幾隻蟲子不足為懼。」花盈緋搖頭道：「傅姑娘還未察覺麼，那蜈蚣百足較之尋常多出一倍不止。」傅伽羅定睛一看，果然那蜈蚣繁足蹊蹺。

花盈緋端詳眼前石甕分佈，每八甕圍一簇，四挺四倒成一方型，斜軸犄角、圜轉無滯，轄辛統丁，分立同人、隨、大有、歸妹、小過、晉、大過、訟、中孚、需、頤、明夷、師、蠱、比、漸，十六卦位，花盈緋沉思許久，方照鑑不惑，訝道：「世間真存在『京房鬼易陣』。」傅伽羅易學淺薄，不識京房鬼易陣，只知西漢確實有一人，京房京君明，治易學。

輕輕放落傅伽羅的攙扶，花盈緋說道：「傅姑娘妳且後退。」傅伽羅道：「你身上有傷，不如你教我破陣吧。」花盈緋淡笑道：「我前輩考驗花某破陣，不破，恐怕無食可吃。」傅伽羅道：「你須小心。」

花盈緋飄身入陣，足剛點地，便覺土下暗藏機關，隨即不同卦位的四隻石甕，彈空，朝他紛亂飛來，花盈緋一招「上駟下駟，孫臏破馬陵」，刺笛撞甕，四甕受力引外旋，百隻異蟲從甕內噴出，牙噬尾螫，花盈緋甩袖排勁，震殺百蟲，只是當他雙腳一踩地，又起不同石甕彈近。花盈緋推論土下設有竹罟，按數術縝密排列，踏罟則生彈力，致使石甕高彈遠襲。花盈緋尋思道：「京房純宮、天易七變，演繹遊魂八卦和歸魂八卦，共十六變卦，既以蠱造京房鬼易陣，當指歸魂卦中的『蠱』卦。山風蠱，巽下艮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巽納辛，二四互體兌，兌納丁，即先甲為辛壬癸也、後甲為乙丙丁也。參伍以變，錯綜其數，蠱卦由泰卦化恆卦、恆卦再化之，故巽在東南、艮在東北。」

身形風䬙，凌空錯履，一踹一雷霆，抄笛剪屠芟夷，花盈緋反使「封狼居胥，去病蕩焉支」，毀壞東南方、頤卦位的石甕；不等著地，捲腰騰翻，再次反使「英雋王佐，公瑾冠赤壁」，粉碎東北方、漸卦位的石甕後，花盈緋腳上頭下倒墜前，肘彎臂撐，一記拄笛挑沙，借力使力，重生勁道，自語：「甲在東方，山下起大風，風動蟲生，飭也！交互卦為歸妹。」轟然一招「蕭規曹隨，敬伯醉長安」，歸妹卦位的石甕盡毀，千蟲支離破碎、屍橫遍野！

花盈緋退躍回傅伽羅身旁，即傳來我師祖大聲讚喝：「好！我就收花娃子為徒！」傅伽羅瞧我師祖雙手各抓一隻鷹、鷂，刮臉說道：「不害臊，又佔便宜。」我師祖道：「我沒徒弟、花娃子沒師父，我好多厲害高明的功夫教他，怎說佔便宜。」傅伽羅哼道：「花公子這般天擇人品，既生得好，又智高藝絕，硬要收徒，不是佔便宜麼⋯⋯。」傅伽羅驀然驚覺失態，耳根赤紅地急掩嘴，花盈緋不禁莞爾。初識傅伽羅時，只覺她性情寡淡冷凝，相處近半月，花盈緋漸察此女笑語妙答如珠。我師祖沒注意傅伽羅窘態，牽著花盈緋道：「徒弟娃娃，快進洞看師父的好玩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