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2|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春日記情(第五回)

    世界盃足球賽、義大利隊、巴吉歐、學游泳、英數補習班試聽、新生訓練、國中同學會、K漫畫小說,睡到自然醒。1994年國中畢業這年暑假的每件事,都讓我感到新奇且愉快!可惜卻在開學自我介紹不久後,一切如夢初醒。
    我發現穿上這一身綠,並沒有想像中的快樂。
    牆外的人看綠園是羨慕,牆內的我卻不以為然。大部分同學要嘛家境不錯,要嘛父母是「師」字輩職業、或公務員,個個都好有自信!我在其中,該怎麼說呢?相形見絀。忘不了有次同學問完父母的職業後,出現一臉同情的眼神;忘不了有次同學發現我考試沒考好時,一臉鄙視的模樣。那種對分數斤斤計較、對背景評比來去的環境,反讓我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不想回頭。我好不想再受課業壓力束縛,好不想讀書上課;我厭倦考試、補習,更厭惡面對同學;漸漸地,我的話變少了,笑容消失了;唯一增加的,大概只有嘆息和眼淚吧!我開始懷疑人生的目的,也開始找尋自己活著的意義;我,也開始晚歸。
    進高中後,家中的氣氛越來越凝重。爸爸每天在家的時間似乎變得更多。他總是一個人悶坐在餐桌前喝著酒,醉了就開始找家人的麻煩,伴隨怨天怨地型的咆嘯。有一天夜裡,爸爸甚至抓狂似地把我的書包從三樓丟到一樓,嚷嚷要我不用去讀書,說我讀北一女有甚麼了不起,憑甚麼看不起他;還有一次晚上補習,在我放心地把身上所有錢一毛不剩花在買參考書後(註:爸爸之前都會去補習班接我),卻苦等不到爸爸出現。擔心之餘,我用電話卡打公共電話回家時,媽媽說爸爸已喝醉酒在發酒瘋了。我只好哭著在重慶南路上,隨機找個也是穿綠制服的同學,羞愧地向她借了公車錢才能回家。
    我常常在想,爸爸酒醒時候,明明是個安靜的好好先生,最疼我、也最對我噓寒問暖呀!他為什麼要喝酒卻變成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好氣杜康,為什麼他要發明酒?
    媽媽則常常躲在房間裡哀聲嘆氣,要不就跑到鄰居阿姨家做手工,賺點菜錢。大哥索性去住在工廠,姐姐們幼保科畢業就租屋在外,後來連剛上高職的弟弟也沒日沒夜地打工,大家好像都在煩惱些甚麼、躲避甚麼。只有我彷彿是家裡的局外人。我真的好懷念起剛搬到這裡,跟二姊弟弟玩到忘記回家的童年時光,回到家後一家七口坐在大圓餐桌,討論著今天發生的趣事,或拌嘴、或嘻笑打鬧。現在我不知道該向誰訴說我的憂鬱自卑。
    好希望自己可以變成隱形人。 偶爾放學會在公車上遇到郭禹儂。從公車站走到家的10幾分鐘路程,郭總是保持在我身後大約兩公尺的距離。我們不會交談,永遠都是靜默地一前一後走回家。還記得有次我們遇到他的同學,由於路燈昏暗,對方竟然問郭,我是不是他媽媽? 我兩在原地相視大笑了起來。有點甜甜的。還記得有一次我準備下車,找不到零錢包正在不知所措時,郭走到前面幫我投了10元。有點暖暖的。即使,我們仍舊僅止於點頭之交;即使,我始終不曾放下心中對他的那份敵意。但或許是因為同年的關係,我總覺得全世界,只有他能懂我心中的不快樂!也唯有遇到他時,我才會發現自己還有「伴」。
    而,約莫在高三剛過完年,寒假輔導的第三天吧!有一天傍晚回家(難得我提早回家),大老遠的就看到街坊鄰居站在我家門口指指點點。怎麼了?三步併作兩步,我衝回家裡,看到媽媽跌坐在門前,哭。媽媽在哭?
    「媽,怎麼了?」我問。媽不語。只是一直哭。
    「媽,到底怎麼了?」
    「阿妹仔!你趕快去拿一塊長的木板!快!」
    「做什麼?」我問。
    仍舊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要哭。但我還是趕緊去找一塊木板,長長的。然後,看著媽媽拿著木板,走到門外,蓋在外牆上貼的一張紙上。
    我走向前去,想看看那張紙是做什麼用的,但遠遠的就看到斗大的四個字"法院封條"。封條?意味著我們家被查封了,是不是?我們還可以住這裡嗎?要搬家了,是不是?
    「媽,爸爸呢?」我突然想到,爸爸呢?
    「被法院的人帶走了。」媽媽又哭了。
    我實在不敢再問下去了,因為我害怕會聽到更不好的消息。那一天晚上,爸爸還是回來了,但回來的時候,醉醺醺的,一語不發。後來,我看著他跑到頂樓的佛堂,嚎啕大哭了起來。那哭聲是那樣的悲愴,那樣的淒厲,彷彿像是一頭野獸,直直地喫噬著我的每一神經,也扯裂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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