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6|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世上有鬼嗎?他半夜當保全,白天寫鬼故事… 10年後才懂:比鬼更可怕的是活著的人

路邊攤與紅極一時的超商口袋恐怖小說。左圖攝影:王琬
路邊攤與紅極一時的超商口袋恐怖小說。左圖攝影:王琬
路邊攤,本名徐毅涵,是個專寫鬼故事的作家,PTT媽佛版的熱門版主。 2006年,路邊攤迷上當時很流行的便利商店口袋書,看著看著,便興起自己也來寫寫看的念頭,將作品分享到「台灣論壇」,意外受到歡迎,不知不覺累積了大量讀者。隔年,才剛滿 19歲,就出版了第一本口袋書《黑色手機》。 習俗上,逢九是不吉利的歲數,但他無意間成為恐怖小說家。從此徐毅涵變成路邊攤,平凡的少年再也離不開靈異的世界,最後,他寫的鬼故事甚至成為罹癌讀者活下去的希望。

那天一見面,他就說: 「我真的是個很普通的人。」

這樣的開場白很有趣,我忍不住追問,普通是什麼意思?「我生活在小康家庭,家裡經營小小的報社,讀的是一般的學校,成績維持在中後段……」一開口描述自己的平凡,路邊攤早已有備而來。
他在班上不是核心人物,但也不夠邊緣,和所有人維持著一定的關係。沒有特別擅長的科目,不參加校內外的比賽,甚至連夢想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也從沒在腦海裡待過片刻。那作文總有寫得特別好吧?他的回答非常肯定:「完全沒有。」
直到高中那年,在網路上發表第一篇鬼故事《殺人天橋》,路邊攤才用青澀的文字,替自己的平凡世界鑿開一個小小的出口。

但除了寫小說外 他對人生還是很迷惘

路邊攤的數學不好,大學讀的卻是商科,念不出興趣、面臨延畢,最後乾脆直接休學,人生的第二次轉捩點來得那麼快,讓人措手不及。
「我那時候腦波很弱,人家說志願役好、薪水高,我就簽下去了。」於是,恐怖小說家加入國軍,到成功嶺擔任教育班長,帶女兵,才發現軍中生活比想像中辛苦。
「長官會知道我出過書就要求我幫忙寫檢討報告,弟兄常要我配合調假,因為只有我還單身、沒女友。」當時痛苦到什麼程度?他苦笑:「真的每天站夜哨都在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簽下去……」
擔任教育班長時,與馬英九合影。圖片來源:路邊攤

對生活愈不滿 寫作的動力也愈大

「以前看過日本樹海的傳說,後來有次收假,搭計程車回營區真的很想死,就構思出《死亡樹海》這個故事。」故事描述的,是一片莫名吸引人們前去自殺的樹林,還有一群專門載乘客前往這片樹林的計程車司機。「滿滿的負面情緒督促我寫出這些故事。」

當過軍人、保全,賣過保險 他在各行業間累積創作能量

四年後,他終究受不了軍中生活,選擇退伍。本來想嘗試專職寫作,但出書的檔期太長,單靠版稅根本無法過活。「退伍後,我做過退伍三寶,保全、保險、寶塔,我只差沒賣過靈骨塔而已。」
採訪那天,路邊攤是剛結束大夜班的工作,直接從台中搭車上台北接受專訪,坐在星巴克昏黃的燈光下,幾乎沒透露出一絲疲憊。他說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方式,能在工作和寫作間自由切換,繼續四處汲取靈感。
比如看見某個總是獨自搭電梯回家的住戶,就寫出《睡在電梯裡的女孩》。講一對相依為命的父女,小女孩在爸爸意外於電梯暴斃後,就常常整天待在電梯裡,「其他住戶都很困擾,但沒辦法,因為爸爸的靈魂沒有走,她在裡面才能跟爸爸講話。」
他說自己像剪接師,要把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片段排列組合,絞盡腦汁才能拼湊出讓人不安的情節。但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有時明明寫的是鬼,卻還能讓人鼻酸流淚。
2019年,他將這個故事改寫成劇本,第一次參賽就入圍了電視劇本獎。圖片來源:路邊攤

寫鬼故事的人到底看不看得到鬼? 有沒有害怕的東西?

聽到這個問題,他看起來很為難,像怕讓我失望。
「我其實看不到鬼,八字可能很重。」害怕的東西也想不出來,被逼問到不行了,才勉強吐出:「好啦應該是蜈蚣吧。」
寫鬼,卻看不到鬼,讓我更好奇他要如何靠近另一個世界?路邊攤的答案是「逛廢墟」。
他說,網路上有一群人彼此互稱為廢墟迷,會相約到廢棄建築裡探險。對他們來說,路邊停止營業的加油站、停在草叢裡十幾年沒人開走的舊車,都有挖掘故事的價值。「如果把廢墟比喻成一個人,那當你一走進去,他就會將雙手搭在你的肩上,靠在耳邊述說自己的故事。」
在所有廢墟探險的經驗中,最讓他感到不舒服的是台中廢棄宿舍。
這棟廢棄建築在車站附近,前後門都被茂密的樹林擋住了,連屋頂都殘破不堪,像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屋子內很荒涼,牆壁、門窗都因年久失修而腐敗,散發著霉味。但讓人不解的,是房子內四處貼著異常嶄新、色彩鮮艷的佛號。這和屋內滿地的垃圾、灰塵,形成強烈的對比。
樓梯間和二樓房內還有燒過的蠟燭、滿地的經文,像有人特地來此處念經、祭祀。圖片來源:路邊攤
這房子發生過什麼事?為什麼會荒廢?這些疑問永遠無法得知,但這種「不知道下個房間會有什麼在等著」的未知感,與想像過去人們在這裡發生過的故事,都成為他創作的靈感來源。

他寫的鬼故事 竟成罹癌讀者活下去的動力

朵莉絲是他的忠實讀者,才 24歲,意外得知自己罹患白血病後,在前往馬偕醫院的路上傳了訊息給他。
在疾病面前,時間如此珍貴,
朵莉絲害怕以後沒有機會告訴路邊攤,自己有多喜歡他的作品。後來,她聽從醫師的安排進行治療,去年 12 月接受骨髓移植時,也一直和路邊攤保持聯繫。她說,路邊攤每週三固定在網路上連載的鬼故事,是她撐下去的一股力量。
就算治療很累、很痛苦,常常連時間感都被疼痛淹沒,但只要那天看到小說進度又更新了,朵莉絲就能知道今天是星期三,慶幸自己又活過了一個禮拜。
路邊攤沒想過,當年那個平凡的自己可以一動筆就寫了十幾年,他更不敢奢求的是,自己寫的鬼故事居然有天能成為某個人活下去的力量。
朵莉絲傳給路邊攤的訊息。圖片來源:路邊攤

鬼魂 是人們死後的希望

這些年,路邊攤已經逐漸蛻變,從一個只想製造極大恐懼的恐怖小說家,變成另一個世界的代言人,在他的故事裡,最可怕的已經不是鬼怪,比鬼更恐怖的是那些活著、居心叵測的人。
他說自己沒看過鬼,但相信祂們的存在。「鬼是人死後的希望。」活著的時候,我們被太多事物束縛,只有死了,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如果人死後沒有審判、沒有陰間、沒有這些鬼故事的情節,那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片虛無。談起生死的話題,他變得比一般人更柔軟、坦然。

人生只要專注做好一件事 那就功德圓滿了

現在的路邊攤,已經能夠完全享受寫作的時刻,不管結果好壞,不看重稿費和人氣,只求把握每一次的機會。未來有什麼其他打算嗎?他幾乎沒有半刻猶豫,就說:「反正也沒其他出人頭地的方式,那就繼續寫下去吧。」
是啊,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找到那麼一件真心喜歡的事。
平凡的大夜班保全今後也會繼續用小說拚了命在世上綻放一點光芒。
願平凡的我們都能找到自己真心喜歡的事,成為一個厲害的普通人。圖片攝影:王琬
訪談結束後,攤大還是很不放心,問我:「我的故事會不會很無聊?講這些夠不夠妳寫?」原來,那天他交付自己的故事給我,就像將恐怖故事交付給讀者一樣,十多年來,用盡全力。 當我問這些年做過最正確的決定是什麼?他只感謝自己沒放棄,才能得到小說之神的恩賜。「祂讓我這樣普通的人能被大家看見,能坐在這裡接受專訪,還交到可愛的女朋友……」啊,攤大與女友的相遇,就是另個不能說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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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據實以告。 1. 在接觸採訪前,我曾懷疑自己討厭人類 2. 至今仍不習慣被稱做記者 3. 如果硬是要為一切下個註解,那我大概是有社交恐懼症狀的,聽故事並說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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