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23|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小說/我是妳的騎士

那是個有如日常一般的夏日午後,才剛結束國中的暑期輔導的我,回到家正打算好好玩個痛快。就在那時家中電話響起,我猜想大概又是打來找爸爸媽媽的或是推銷電話吧,我無奈地接起電話,卻聽見電話的另一端傳來奇怪的聲音。
「嗚……」初始還聽不太清楚,以為是風的聲音,但聽久了倒有點像是人的哭聲。
是哪個傢伙打來的惡作劇電話啊!我憤而用力地掛上電話,居然膽敢打斷我寶貴的休息時間。
不過方才的聲音又好像在哪裡聽過,意外地十分熟悉。
正當我一邊思索一邊走回我的房間時,電話又再度響起。無奈地我再度回頭,這次我打定主意,如果對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我就要狠狠地罵那個人一頓。
「嗚……」接通鍵按下去之後,話筒依舊傳來這樣的聲音。
的確是非常熟悉,但是又想不太起對方是誰。
「喂,請問妳是?」為了避免對方是我認識的人,我用十分有禮貌地語氣詢問。
「嗚……」對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我又再一次掛上了電話,這次並非氣憤,而是感到有些害怕。雖然現在還是白天,但是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在家,三番兩次的惡作劇電話令我有些畏懼,就算是我,也勉強算得上是一個弱女子,一個人在家中確實也是挺危險的。我走到窗邊檢視是否有奇怪的人在附近走動,夏日午後的陽光十分強烈,照的我差點睜不開眼睛。
「姊姊怎麼還不回來呢?」我不禁喃喃自語,期盼大我兩歲的姊姊快點回來。忽然間一種不安的情緒閃過,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我遺忘了,而且十分的不妙。
此時電話再度響起,我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接起來了。
「……」電話的那一端還是沒有聲音,但我聽得出來對方在話筒的那一端粗重的呼氣聲,看來不是非常的高興。
「呃,姊姊?」
「居然敢連掛我兩次電話!妳這個傢伙不想活了!」話筒那一端傳來震天的怒吼,我差點沒把電話立刻掛上。
「對、對不起。」我聲音微弱地有如蚊子在幾公尺遠的地方振翅。
「快來車站旁的麥當勞接我!」
「遵命!」
「現在!馬上!」
迫於姊姊的怒吼,我立刻帶了錢包跟鑰匙衝出家門,原本打算要玩的遊戲、要看的電視也先擱置一旁,畢竟姊姊的命令可是比什麼都要來的大。在家中,爸爸的話可以裝作沒聽到,媽媽的話可以撒嬌敷衍,可是姊姊的話有如專制君王一般,膽敢不從就等著大禍臨頭。
對於我來說,姊姊就是一個這樣子的存在。
不過究竟姊姊發生了什麼事,才需要不太會騎腳踏車,也沒有錢搭計程車的我去接她呢?我坐上通往市中心的公車後便一直在想這件事。暑假午後的公車人並沒有很多,空位也不少,可以讓我坐下好好思索姊姊究竟為什麼那麼生氣。
一開始接到的第一通電話,那個奇怪的聲音,莫非是姊姊正在哭泣的聲音吧。之所以會讓我感覺到陌生,全都是因為平常很少看見姊姊哭泣的樣子。事實上,姊姊幾乎沒有在我面前哭過,一直以來她在家中都是扮演暴君的角色,我常常覺得雖然一家之主名義上是爸爸,然而實際掌握一切的卻是媽媽,而媽媽又得聽令於姊姊,姊姊才是這個家的權力中樞。
至於會讓姊姊哭泣的事物,原先我認為這世界上應該根本不存在著吧。即便是再感人的電影,姊姊看了依舊面無表情,只會微微點頭說聲「很感動。」,卻連眼眶泛紅都沒有。而難過的事情、痛苦的遭遇似乎都未曾在姊姊身上發生。
姊姊不像我,成績平平而相貌普通,她不但學校成績名列前茅,也是個會令路上行人頻頻回頭的大美女。印象中姊姊一直都十分開心,老是對我頤指氣使,也相當的自我中心,彷彿這個世界是圍繞著她而打轉,亦沒有什麼事物值得她流淚。
即便飽受欺負,我仍舊很喜歡這樣的姊姊,充滿自信又高傲的她,像是女皇一般君臨天下,就算是有一天早上起床她告訴我她想要統治這個世界,我想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信她,並且死心蹋底地跟隨她吧。
公車漸漸駛近我要下車的地點,我按了下車鈴,準備下車去接姊姊。然而尚未下車,我就已經看見姊姊。她那美麗獨特的容貌一向是眾人目光的焦點,然而此刻吸引大家目光的卻不是她的容貌。
姊姊在哭。
連在數公尺遠的我都能聽見姊姊的哭聲,那是我頭一次看見姊姊如此悲傷的面容,並不是那種嚎啕大哭,而是斷斷續續的抽泣。我毫不猶豫地衝下公車,直直地衝向姊姊。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先抱住對方的不是我,而是姊姊。
似乎是再也站不住了,姊姊把全身都靠在我身上,身材高挑的姊姊體重也不算輕,差點讓我直接向後跌倒,幸好及時撐住了。姊姊把頭搭我肩上,仍舊不停地哭泣。
「姊……不要哭了。」此時的我想不出該說什麼來安慰哭的不成人形的姊姊,深深覺得自己十分沒用。
大概是很少哭吧。那時候我深深地覺得,姊姊一哭起來就停不住,路旁的行人紛紛投以同情的眼光,大家都刻意繞過我們兩人,留給我和姊姊一個空間。甚至還有一位好心的學生拿了一包面紙給我,我點頭向他致謝,接過了面紙。正想拿給姊姊擦時,姊姊開口說話了。
「帶我回家。」姊姊用她虛弱並帶有哭腔的聲音對我說。
和往常一樣的命令語氣,我卻沒有覺得不高興,只是感到十分心疼。姊姊的這句話與其說是命令,聽起來比較像是請求,害我也差點哭了出來。
一個堅硬又冰冷的物體塞到我左手上,摸起來像是鑰匙的形狀,我疑惑地忘了姊姊一眼,姊姊露出我今天看到第一個笑容。
「小藍,妳會騎腳踏車吧。」
咦!
茜與藍。
司馬茜與司馬藍。比起姊姊總是被譽為司馬遷的傳人,我總是被譏嘲司馬男人實在是太不公平了。雖然我的確很像是男生,也覺得當男生比女生好上太多了,可是拿我的名字作文章實在令人高興不起來。媽媽說是爸爸取的,爸爸卻怎麼也不肯說這名字的真正意涵,我懷疑爸爸是不是按照姊姊跟我的出生時刻來隨便命名。姊姊是傍晚左右出生,而我則是早上,正好那時候的天空分別就是茜色與藍色的。
「對啦,對啦,就是這樣沒錯。」當我問爸爸時他總是這樣敷衍過去。
夏日午後,我在市區的大馬路上進行我人生第一次的雙載,先前頂多是在家附近自己騎騎車,偶爾騎到幫媽媽到幾十公尺遠的地方跑跑腿,從來沒有在有那麼多車子的地方騎過,而且身後還要載著不得傷及一絲肌膚的姐姐,這讓我十分的緊張。
「如果出車禍傷了我一根寒毛,妳就要當我一輩子的奴隸喔!」坐在後座的姊姊此時還不忘在背後補我一刀。
我現在早就是妳一輩子的奴隸了呀!要不是我專心閃避其他的車輛,我一定會這樣回她,沒想到剛才哭成淚人兒的姊姊一下子就恢復成原本的樣貌了,讓我覺得十分氣憤,剛才我那差點掉出的眼淚真是好險,不然我又要後悔一段時間了。不過我內心也稍稍輕鬆了一些,姊姊終於恢復原狀了。或許是習慣了平常姊姊一個口令我一個動作,要照顧姊姊對我來說可說是極大的挑戰,幸虧姊姊很快就能夠恢復情緒,面對那樣傷心過度的姊姊,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可是姊姊究竟是為什麼那麼難過呢?我一邊控制著把手與剎車,一邊思索著。今天早上出門去上課時,不用上課的姊姊還睡得香甜,看不出有什麼端倪。倒是昨天晚上姊姊好像吃了核融合的炸彈一般,脾氣大得很,自己坐不住,還老是找我麻煩。
實在想不出那樣的姊姊會如此的悲傷。
「小藍……」姊姊環抱著我的腰,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又怎麼了?」我沒好氣地等待姊姊接下來不合理的要求。
「我明明是那麼喜歡他。」
「咦?」姊姊突如其來的話語令我措手不及。
「說什麼害怕眾人的目光,一直擔心哪一天會被搶走的感覺很累,我明明對他一直一心一意的。」
「姊!」
「什麼都不表示,只是恣意享受和我在一起的感覺。等到我說清楚之後才又退縮,這到底算什麼?」
「……」
「小藍!妳告訴我!這到底算什麼!我為他東想西想,臉紅心跳,所有的付出到底算什麼!只是一句對不起就能結束嗎?只是一句我們不適合就能結束嗎?既然不打算和我在一起,一開始就不應該要給我期待!」
「姊,妳冷靜一點!」
「不要叫我冷靜!從剛剛就一直叫我冷靜!如果你連我這點激動都無法接受,那也不要叫我冷靜!」
「……」
「因為、因為我。」
「……」
「因為我是那麼的喜歡你呀。」
我不敢回頭,也不敢轉頭看姊姊的樣子,倒不是害怕摔車,而是看了之後我一定會馬上哭出來的。姊姊不知道是在對我,還是在對那位不知名,很幸運卻很無情的男生怒吼著,慢慢地高亢而激動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不再說話,只剩下微弱的啜泣聲,在她前方的我可以很清楚感覺到她的呼吸。即便沒有戀愛經驗的我,也能夠深刻感受到姊姊心底那股痛徹心扉的悲傷。
我們騎著腳踏車在街道行駛著,迎面吹來微涼的風,在這夏日午後多多少少能夠減輕一些悶熱,不知道吹在姊姊臉上的風,能否帶走她臉上的淚水,也帶走她心頭的悲傷。
夏天還沒結束,姊姊那長達數年的相思卻已告終,徒留身後姊姊的泣聲,以及我心頭揮之不去的惆悵。
離家不遠,我刻意繞了另一條較遠的路,給姊姊多一些時間平復她的情緒。騎車的過程中,或許是看見那個好強的姊姊流淚的樣子,感受到姊姊深沉的悲傷,此刻我已經不再擔心車禍的可能,我心裡頭只有一個念頭,那個念頭在我見到姊姊於人群中哭泣時,便已經產生;在那總是意氣風發、笑罵著一切的臉上染上淚痕時,我便已經下定決心。
不再讓姊姊哭泣,不再讓姊姊受傷,不讓她一個人在街頭哭泣而無人倚靠。
我要成為成為姊姊的騎士,守護她,直到永遠永遠。
我想我多少有點明白爸爸把姊姊取作茜,而我取作藍的緣故了。我是天空,十分一般的藍色天空,隨處可見,而姊姊是夕陽,就像黃昏色的茜一般美麗而炫目,令人心神嚮往,我也因此而染上絢麗色彩。
然而茜色的天空,雖然無限美麗,卻只能短暫地停留,而瞬間遁入黑夜。此時夕陽又再度回歸到那深沉的藍,不能哭泣,藍色的天空必須告訴茜,如果哭泣便看不見夜空裡閃耀的星星了,並也請不要悲傷,因為藍色的天空會永遠等待著,守護著茜色的降臨。
這就是茜與藍,藍與茜。
「夠了啦,可以回家了。」不知何時停止哭泣的姊姊,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地跟我說。
我笑了,這樣才是我最喜歡的姊姊。
「喂,茜姊。」我望著前方,就快要到家了。
「作什麼,叫那麼親熱。」姊姊有些微怒,又好像有點高興。
我稍稍停頓了一下,讓話語在心中醞釀了一會兒,才再度開口。
「我來當妳的騎士好不好?」
能夠如此簡單地脫口而出,我有些驚訝,但我想這就是我對於姊姊的感情吧,想要保護她,不想讓她受傷的情感,希望姊姊永遠都是漂漂亮亮,保持笑容的,就算對我頤指氣使,把我當作一輩子的奴隸,我也心甘情願。
姊姊停了很久才說出這句很像她會說的話。
「大笨蛋。」
然後我們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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