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
生、老、病、死。
水車持續運轉,如命運更迭推送。雷聲之中,春風送著蟲鳴到耳邊,連種子破土而出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還沒過幾個呼吸,空氣炙熱彷彿置身夏日的正午,蛙鳴之中河流漂來落葉,幾顆松果落地,再來是刺骨的冷,村人口鼻盡呼出白霧。
怎麼回事?
村民吃驚地看著彼此,皺紋突然爬上眼角,視力模糊雙腿沉重,手中充當武器的農具再也把持不住,紛紛落地,一頭長髮瞬間白雪。孩子見狀嚇的哭了,又因自己聲音突然變得粗啞而摀住了嘴。女孩看著自己逐漸豐滿,用雙臂抱住自己胸口。
而隱士絲毫不為所動,他高舉著提燈,看見了一切癥結所在。
月蝕。
黑暗之中的月亮中心,有一顆極小橘色的光點,慢慢靠近。閃電自黑夜劃出一道透光的縫,而那裂縫中的星辰排列,讓隱士一眼就認出那不屬於現在這個世界。更確切地說,那不屬於現在這個「時間」。那橘色的光點一旁跟著一顆極白的亮星,那顆往日都伴隨太陽先後升起的亮星怎麼會在深夜出現?
光點越來越近,帶著火紅的尾巴向伸出某種通道。四獸攀著水車越轉越快,然後,一道閃電擊中了水車正中的轉軸,四隻野獸彷彿掉入漩渦,被吸入水車之中。隨著牠們的身體被拉長,面貌逐漸清晰,人、鷹、牛、獅長大了嘴,臉孔彼此吞噬、身體卻像在擁抱逐漸融為一體。水車又再繞過了幾個圈…
河水被染紅,而那道橘光貫進了水中,濺起水花。空氣中有燃燒的味道,大河之中,一隻龐然巨獸爬上了岸,甩動著身體。
月亮再次透出臉來,瑪格斯空洞的雙眼在這之中不停張望,卻什麼都沒看到,手中只是緊捏著妥拉,嘴裡如禱告般念著「依妥拉之名…」。
巨獸有四張臉,每張臉都聞過瑪格斯一遍,發出咆嘯。
「誰轉動了命運之輪?」
「誰移動了正義的天秤?」
「誰駕車穿越了簾幕?」
「誰窺視了未來?」
每張臉提出了一個問題,每個問題都讓所有人將目光集中在瑪格斯身上。
「經歷了過去、現在跟未來的你,似乎還有些遺憾。」巨獸歛起後腿坐下,尾巴將瑪格斯從頭到尾輕拍了一遍,最後捲住了他緊握妥拉的手。「有什麼好遺憾的?」
「我看不見,我想要看見。」瑪格斯忍耐著手腕烙鐵似的痛,卻忍不住心裡的話。
「你不就是因為『看見』了,才失去雙眼?」
「我想要『真正』看見。」
「你不滿意你之前看見的?」
「我之前只看見『一個人』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造成的後果。」想著皇帝的野心跟企圖,還有那個崩塌之後的世界…,那些被保存在玻璃帷幕之後的一瞬,不應該在那裡。
世界不應該那樣停滯。
「那你想看見什麼樣的世界?」
「我想要每個人都擁有屬於自己的那『一瞬間』,慾望的滿足不應該來自於剝奪、竊取…」
巨獸輕笑,四張臉的嘴同時咧了開來:「你要的可真多。」
瑪格斯沉思了一回兒:「我要每個被偷走的瞬間,都回到屬於自己的時間。」
「你是指回到過去,然後一切再重來一遍?」巨獸的四顆頭,有兩顆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你沒有想清楚你要的是什麼,這樣那些時間只會再被偷走一遍。」
「那我應該怎麼辦?」
巨獸笑而不答,瑪格斯陷入沉默。
「你應該要真正看見自己,」一旁沉思許久的隱士突然說話,他的提燈照亮瑪格斯,而在他的胸口有一塊黑影怎麼也照不亮。
隱士指著瑪格斯黑影壟罩的心,說:「放開美好世界的想像,你沒那麼偉大。越單純的意念越容易達成,能量也最純淨…你內在最真切的慾望是什麼?」
「慾望有就像一頭巨獸,不見得乾淨、光亮,甚至有些殘暴、不堪,像是不想被看見的影子,越逃越是拉長壯大、如影隨形。但那些內在的深埋的渴望,其實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看不見陰影,就無法認得自己本然的樣貌。不認得自己,又如何知道自己內在真正的想望是什麼?」
「這我倒可以幫忙,」巨獸的四張臉異口同聲,尾巴將握有妥拉的瑪格斯捲得更緊。然後那四張似獸非人的臉,同時發出了低鳴:
「以妥拉之名,我賦予你慾望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