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03|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雪山飛狐續傳 五十四回 江湖歲月

    顏傳峰見狀,伸手擋格,說道:「胡大哥,文錦江這大惡霸乃八道盟百蛇館館主,為惡多時,牽連甚廣,尚有極多要事須來詢問清楚,萬不能輕易就此一刀殺了。本幫徐幫主刻下正率領大批幫內弟兄趕赴湖南,這人便由我兄弟押了去見徐幫主,聽他發落,那時自是會替霧茶村八十六條人命報仇,一舉滅了八道盟的龐大勢力。」
    胡斐忖道:『八道盟所屬極眾,要能除惡去盡,絕非單只殺了文錦江這等地頭惡霸就能成事。渾幫近年風頭大起,歸附者眾,日後必能成其大事,卻不是如我這般的單薄勢力可與天魔相抗的了。』當下提刀後退,說道:「既是如此,還得有勞各位了。」說完,將青龍偃月刀交給了顏傳峰,說道:「現下武林正魔相對,難得貴幫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在下實是敬佩萬分。祈望來日大夥還能相聚一堂,後會有期。」說著拱手作揖,逕自退回。
    他心中這時其實甚是惆悵,眼見渾幫胸懷大志,念念不忘為民除害,自己卻是只能從旁觀望,無法再像從前那般的見不平便即挺身而出,這中間變化之大,委實不是他短時間內便能適應過來的了。正所謂俠者以武為其根基,發於心,隱於形,故而能隨心所欲;否則光有俠義,若無本事來使,如何能夠應付危局,伸張正義?
    洪湖三墨當日在望峰崗上曾敗於胡斐之手,對其出神入化武功甚是拜服,兄弟三人見他忽來倏去,面容極是落寞,那大哥顏傳峰便道:「胡大哥,你一身武功超凡入聖,若能投身相助,魔派豈能如此張狂?」胡斐聞言,大是嗟嘆,心道:『我現下武功俱失,性命自顧不暇,還談甚麼剷妖除魔?』長嘆一聲,頹然回到西園春裏頭。
    胡斐從排骨蘇懷裏抱過熟睡中的雙雙,見陰無望亦是抱著疲憊睡去的瑤瑤朝他走來,便道:「花當家,你逕自忙你的事罷,孩子交給我抱去篷車上睡就行了。」陰無望道:「這鎮上道路你又不熟,如何摸黑抱著兩個孩童前去尋找咱們戲班裏的篷車?還是我帶了你去罷。」語畢,交待了排骨蘇幾句,當下轉身領著胡斐朝外走去。
    二人下得廣場外圍高埂,循著先前來路走上一段,再依著田溝河道轉向西行,不久便走上了碎石子路,陰無望說道:「我要排骨蘇將戲班裏的人都給叫了回來,咱們可得乘夜離開野三關才行。」胡斐愕然道:「怎麼了?幹麼這麼趕?」陰無望瞪他一眼,說道:「你倒輕鬆,現在八道盟的人都在找你,咱們不來開溜行麼?」
    胡斐倒是沒來想到這層厲害關係,當下停了腳步,說道:「花當家的,既是如此,我可不能拖累了西園春,就讓我帶著這兩個孩童乘夜離開,貴班卻是不必摸黑趕路了。」陰無望回身薄怒道:「甚麼貴班?你難道忘了你已經是咱們西園春裏的人了麼?我花蝴蝶雖不是甚麼響噹噹的人物,卻也並非是真的怕了八道盟,否則還能穿梭在各省各鄉之間唱戲開賭麼?哼哼,真要比人多啊,我五湖門那裏會輸給了八道盟,你當老娘是混假的啊?」
    胡斐訝道:「五湖門?難道西園春竟是桑飛虹所隸屬的五湖門一系?」陰無望奇道:「五湖門弟子,本來就是靠著江湖上的各式賣藝過活,難道你不知道麼?若非如此,兩頭蛇文錦江又豈肯讓我西園春在他地盤上開賭?要知本門掌門人桑飛虹是我師妹,八道盟雖是雄霸五嶺,但比起我五湖門來,那卻又是有所不及的了。」
    兩人邊說邊走,繞過一排矮房,眼前是處空地,停放著八九輛篷車,正是戲班歇息所在。
    陰無望領著胡斐來到他的篷車後頭,逕將兩童給抱入車內安睡,說道:「雖說你並非我五湖門門人弟子,但這段期間既然是在我西園春裏幹活領錢,自不能讓人找上門來欺負。咱們乘夜離開野三關,那是避免在人家地頭上吃了虧,一旦到了巫峽,僱大船溯洄長江,那便進入四川省界,跟著直放萬縣,八道盟就奈何不了我們了。」
    胡斐心中甚是歉疚,說道:「花當家,你大可不必將這事給攬在身上,冒著這麼大的危險,在下可著實過意不去了。」陰無望哼的一聲,說道:「咱們在江湖上混的,誰身上沒有攬著仇怨敵人來了?」說話中就見戲班人眾全都悄悄退了回來,便道:「你且上車歇了罷,旁的事別想太多就是。」說完,逕自忙著去了。
    胡斐見眾人忙得不可開交,便也跟著幫忙拉驢套車,收拾器具。忙了好一陣,已是三更過去,車隊一切就緒後,仍由排骨蘇所駕篷車帶頭,朝著鎮外道路緩韁行去。出得鎮來,月色潔亮,各車方始放蹄而馳。
    胡斐坐在陰無望身旁,由他指導,學著如何駕驢拉車,其時夜涼如水,正是趕路的大好時機。
    天亮不久,車隊已然馳出十來里,一路向北而行。三日後到了巫峽,這裏是長江三峽之一,峰崖峭拔,氣勢磅礡,眼前即見兩座危峰遙遙相對,當真是雙闕嵯峨聳虎門,更增山川雄偉。
    這日車隊到得江邊上,已是暮靄蒼茫,胡斐望著大江東去,白浪滔滔,四野無窮無盡,上游江水不絕流來,永無止息,只覺胸中豪氣干雲,身子似與江水合而為一。他見江上大船俱都碩大無朋,帆飛檣舞,果然迥異於一般水面船隻,不禁瞧得大感興味,當即抱了兩童坐到前頭,與她姊妹二人敘說行船時的一些有趣事兒來。
    瑤瑤和雙雙自小從未見過船舶,何況是如此大的江船,各自拉長脖頸觀看,小臉上興奮異常,瞧得都獃了。
    陰無望為了避開八道盟尋來,當即僱了大船,逕將篷車駛入船艙停放,沿著長江溯洄而上。其時正逢清朝乾隆盛世,四海昇平,海運通商甚是發達,造船技術更是突飛猛進,船隻也就越做越大,像這種行駛在長江上頭的大船,為了載重起見,更是造得檣帆粗大,十分堅固,還有偌大船艙可載各式驢馬車輛,方便輸送旅客。
    不一日到了長江中游的萬縣,此處為水路交會之地,最是熱鬧繁華,城內高櫃巨鋪,盡陳奇貨異物;茶坊酒肆,但見華服珠履,簫鼓喧空,羅綺飄香,直瞧得兩童睜大了眼,左顧右盼,沒一刻得閒。這些日子來,兩童吃飽睡足,身子豐腴上來,臉上已無菜色面容顯現,可謂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更襯得她小小姊妹二人秀麗可愛。
    陰無望見路途無事,自不肯錯過在萬縣的撈錢機會,尋了塊合適空地,當即搭起簡易戲台,順便教著胡斐熟悉班裏各項作業,也讓兩童參與佈置與整理的工作,忙了大半天,這才逐一就緒。他見胡斐與兩童身上衣物寒酸破損,當下拿了幾兩銀子出來,便要胡斐帶著兩童到衣舖裏添購新衣,好好整理一番,別墮了西園春的面子。
    胡斐雖是幾兩銀子在手,可也不敢隨意亂買高貴衣衫,畢竟現下不若昔日般的巨銀傍身,要多少有多少,從來不必為錢而煩惱。如今過起平民般生活,才知謀生不易,賺錢困難,當下只敢給自己挑了些質料普通的衣衫買了;至於兩童身上所穿的衣褲鞋襪,則是挑選質料較佳的貨色,稍一打扮,便如兩具俏麗的洋娃娃可愛了。
    自此而後,胡斐與兩童便隨著戲班穿縣過省,有時一個地方僅只待上數日,有些較大的城鎮則是可達半月之久,唱戲開賭,好不忙碌,閒時便與戲班人眾喝酒划拳,日子過得倒也消遙自在,聊以遣懷胸中鬱悶。他見兩童身子健朗,是習武的時候了,工作之餘,便教起基本的拉筋站樁,蹲馬步,凝氣神,從頭慢慢教起。
    兩童知道學武的重要,練得極是認真,雖說初頭的拉筋功夫痛得很,但仍咬牙撐了過來。胡斐文武兼具,除了教功夫之外,還教兩童讀書認字,況且戲班只在傍晚時分開工上戲,白天時間極多,自可用來傳授各項技藝。
    光陰荏苒,忽忽數月過去,西園春一路自西而北,經四川到甘肅省,再由武都到了陝西漢中大城。沿途道上日曬雨淋,風塵僕僕,兩童身子卻是更加健壯了不少,基本功夫已也練得有模有樣,開始學起拳來。
    胡斐這段日子中調整心態,改練外家拳為主,配合胡家拳法練來,全身筋骨強壯了不少,力氣與日俱增,頗有進展。他雖失落九融真經一書,但真經中的『陰陽融合第二重功法』卻已背熟,每日依式而練,數月下來,功境奇快,原本經書中所敘述『四季一輪方如春』,少說也得耗費整年光陰來練,豈知竟是短短數月已將第二重功法修完,雖其內力並未提昇,但已周身陰陽融合於經脈之中,汯汯汩汩,只待第三重功法續練,即可導引運用。
    他在藥蠶莊時曾簡略看過第三重功法,那是九融真經中極為重要的一門《練氣》功法,所謂氣轉周天,蓄勁養氣,合天地陰陽元神,融貫經絡百穴,發念心隨,氣運天罡,方能往下續練《行氣》大法。由此往後練去,乃至第九重功法中的《玄融無極》,其心法根基皆是源自於第三重功法而來,無功而行,九融真經大法自是難成。
    胡斐無書可練,又無法重練家傳白狐心傳神功,只得強練筋骨,由外而內,卻也小有所成。
    西園春一路北行,天氣日涼一日,再往北走,到得山西翼城時已是沿途蕭瑟,秋意甚涼。胡斐數月來領了工錢妥善存起,又為自己還有兩童添購了秋裝與過冬衣物,三人感情可是更加親密了。他這時對於戲班工作已是駕輕就熟,做來極是俐落,很得陰無望賞識,又加了他幾十錢工資,而其對之兩童更是照顧,宛如自己女兒一般。
    陰無望見兩童筋骼已然拉縮開來,閒時便也教著她們幾式拈花拳功夫,這原本即是女孩兒家所練的拳術,注重姿勢美觀,招式花巧繁瑣,其意乃在眩人耳目,尤以各式腿法變化更是奇幻,甚麼鴛鴦腿、拐子腿、圈彈腿、鈎掃腿、穿心腿、撞心腿、單飛腿、雙飛腿,當真是層出不窮,令人眼花撩亂。
    胡斐見他教得頗為起勁,還道陰無望有意收兩童為徒,後來細瞧他所教拳式重形不重勁,腦袋一轉,當即恍然大悟。原來他所教的竟是戲台上能夠運用到的溜式花拳,翻觔斗、劈腿一字天、拉腕架弓、上撩拈指,這些都是花旦具備的入門功法,練著好玩可以,用來對戰禦敵豈能收效?
    陰無望知他瞧出了自己用意,說道:「咱們戲班人少事多,前邊唱戲,後場開賭作莊,在在都得用到幫手。待得瑤瑤跟雙雙兩姊妹練得熟了,當可串場耍拳搏采,日後還可排上配角登場,訓練膽子,有何不好?至於你,功夫底子紮實,正是扮演武生的最佳人選,亮個場,刀槍揮一揮,每月不就又多了一兩半錢的銀子來存了?」
    胡斐聽得甚是錯愕,說道:「花當家,我們三個全沒戲劇根柢,這也能登台唱戲麼?」陰無望道:「你有聽過嚴四、嚴五、禿頭六唱過戲了麼?沒人要你開口唱戲,頂多就是么喝幾聲,耍耍刀槍翻觔斗,就這麼簡單。」
    胡斐見過嚴四、嚴五、禿頭六三人扮的武生模樣,的確是不曾開口唱過詞,就只塗上黑臉,拿刀繞著跑,再來便是拋槍耍刀,那有甚麼難的了?當下說道:「我一人加上兩個孩兒,價錢可不只這一兩半錢的銀子罷?」陰無望笑道:「你倒懂得喊價,不給自己吃虧。」胡斐笑道:「這是她們姊妹辛苦賺來的錢,她們自己存起來。」
    陰無望點了點頭,微笑道:「這倒是,我也不能讓這兩個小孩兒做白工。這樣罷,工錢就跟你一樣,一兩六錢,你說如何?」胡斐算了算,三人每月可增加了二兩來多的銀子,幫助極大,當下便同意了。瑤瑤跟雙雙聽到自己可以賺錢來存,自是高興異常,練起拈花拳來更是熱衷,兩顆童心興致勃勃,都想早日登場賺錢。
    這日戲班來到平遙,距離省城太原已是所在不遠,由此向東過了陽泉,即可到達河北石家莊,那便離著京城不過千來里路而已,算是近得很了。其時秋意更甚,颯風喇響,周遭山林景物俱都一片蕭然,樹木落葉光禿,氣息淒涼,遠邊可見沁水波濤蕩蕩,正是『無邊落木蕭蕭下,秋水共長天一色』。
    平遙乃雜貨批發重鎮,百姓富足,市鎮繁華,西園春每年都會在此停留半月,大啖美食,飲酒狂歡。
    這日深秋的午後時分,懶懶的日照大地,風拂古城,帶起千百年的久遠沈澱記憶。就見一條老黃狗趴臥在青石板路旁,百般無聊的瞇眼假寐,似乎這陣暖和的太陽底下,再無任何新鮮事物可瞧的了。
    胡斐午睡而起,教了兩童一套『洛拳』基本式,這是紮根用的防衛術拳法,首重拳腳配合,架式拉蹦開來,能以小巧化勁,頗有四兩撥千斤之功,最適合力弱者練來防身,也是熟悉其他拳法的過門招式,兩童年紀幼小,練這門拳術正是適得其道。他見兩童招式練得熟了,當即與之對拆一陣,詳細解說拳路變化應用,再要兩童互相出招攻守,遇有一方招式偏了,便循循善誘,總要兩人都懂了,這才繼續教著下去。
    如此教得兩個時辰,只覺酒癮犯上,於是要兩童歇下休息,自個兒信步走到街上一處食館坐了,隨即叫了白乾烈酒與幾道小菜上來,自斟獨酌,倒也樂得輕鬆自在。平遙街上像樣的酒樓極多,只是價錢都不便宜,他雖好酒,卻不在意酒的好壞,有酒就好,那便不須打腫臉來充胖子,硬要上價錢高的酒樓不可,因此即便是這間邋遢不堪的小食館,他也能喝得極有興味,絲毫不覺所處環境污穢,喝酒吃菜,獨樂融融。
    食館地方不大,除他之外,便只右首一張桌上四名粗獷漢子坐著喝酒閒聊,桌上杯盤狼藉,十菜九空,顯然已在食館裏喝了有好長一段時間,這時各人臉上都有八分醉意,說起話來,嗓門不禁大上了些,當中一名漢子聲音更是奇大,說道:「不是我秦海雄胡吹大氣,咱們山西武林當中,能夠受邀上得憪巒峰目睹曠世大戰的,十個手指頭來數啊,哈哈,那還賸下好幾隻呢。就可惜你們三個沒能共同前去,錯失了這千載難逢的良機,哈哈。」
    胡斐聽得心中一震,猛地想到了冥月宮七月十五的宮主就任大典,距離現在可有兩個多月過去了,自己跟著戲班四處流動,日子過得極快,竟是忘了這等武林中最為重大的要事,當下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聞........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