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12|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原創小說】神經病ⅠⅠ(01-06)

第二集

給大家看一下精美的封面,精神污染的封底我們下一章再見

零壹,靈感是個婊子
  「沒梗了。」   楊杰索性扔下滑鼠,一臉哀戚地離開電腦桌……然後撲向小冰箱。   像隻偷吃的老鼠,楊杰把自己夾在冰箱門內,一邊享受著冷氣,一邊翻找食物。把表層整齊堆疊的、明顯出自江澤文手筆的保鮮盒推到一旁,才在後邊看到自己珍藏的優格。   「果然不知道要寫什麼的時候,就是要吃東西吧?」   不過一時之間找不到塑膠小湯匙,他只好躡著手腳去廚房翻找普通的湯匙,但偏偏搜尋無果──不過房子裡住著一位江‧不使用湯匙星人‧澤文,以及一隻楊‧生活白癡‧杰,這種狀況也是正常無比的。   「怎麼會連舀湯的大湯匙也沒有啊……」   楊杰皺起眉頭,嘟嚷著抱怨,手卻已經自然地撕開了封膜,慢慢踱步回客廳,張嘴一口吞下優格。   然而便是那個當下,江澤文恰好打開房門。   「嗨──呃呃、嘔……」噎到了。   「喔?午安。」剛睡醒的江澤文全無打算去關注楊杰的身體狀況,只是泰然自若地整理了下外套,準備出門去上兩點的課。   終於將優格吞下去後順好氣,楊杰淚眼汪汪──雖然因為眼睛太小談不上什麼「汪汪」,只能算是「滴滴」──「關心一下室友啊!你的良心呢?」   「不知道。」開著公寓的門,江澤文蹲在門口穿鞋子,平時流連於書頁的手指正綁著鞋帶。   「我相信就算是被吃掉的良心,也一定會像我剛剛那個潔白的優格一樣,狠狠地卡住你的喉嚨,讓你感受到折磨與痛苦……」楊杰低聲碎念著。   「午餐是我幫你買的,記得自己清理。」   「謝謝江澤文大大的好心。」正處於趕稿期的楊杰連出門買個午餐都嫌浪費時間,江澤文便好心地替他買回來以節省時間。不過楊杰吃完便當後,就把油膩的便當盒直接丟桌上了──這自然踩到潔癖嚴重的室友的底線了。   ※   靈感對於作者來說,一直都是極其飄忽不定,又真切到讓人心悸的存在──跟半夜遇到的黑長直白長裙朋友一樣。   身為一個時常被靈感打到的作者,楊杰從來不擔心自己寫不出來東西,只怕撞到的靈感太詭異,導致讀者適應不良。譬如讀者江澤文同學,原本因為楊杰的西方奇幻冒險小說《噩夢》,而發誓必須追蹤這位作者,一轉眼,楊杰卻跑去寫校園愛情故事了……   但是像今天這樣:開著文件檔,卻發呆了一個下午的經歷,讓楊杰從電腦椅上跳下來時,狠狠地心虛了一把。   然後左腳小指也狠狠地撞到了電腦主機。   「痛痛痛痛痛──」楊杰哀嚎著,不過室內無人,他喊得再大聲也只能給自己聽。或者是隔音較差的狀況下,喊給隔壁鄰居聽。   保持著躺在地上的蜷曲姿勢,他掏出手機,慘兮兮地發噗:「蹲在椅子上太久,結果摔地上了,還踹到腳腳的小指頭……」   不用點開表符清單,他就相當熟練地輸入「多啦A夢痛哭」的自訂表情符號,還一連打了五個,才按下發噗。   從側躺改為平躺,賴在家裡磁磚地上的楊杰,就原地舉起手機開始刷噗和逛網站。他看見有粉絲回應「小心一點啊!」,和「對不起,但是我笑了」,大部分則是回個表符表示拍拍、抱抱、一起痛哭。   痛感早就消退,楊杰隨意回了點話後,又一個翻身,恢復為側躺在地。這樣玩手機玩了好一會兒,他才感覺到地面傳來的絲絲寒意,沾上了衣袖,像霜一樣漫延開來。然後是樓梯間踢躂的聲響,以及鑰匙轉動的細微輕聲──臥操!   察覺到是誰回來了,楊杰立刻使出技能:鯉魚打挺,俐落地起身。   然而因為四肢被些許地凍僵,以及先天性阿宅體質,導致他在嘗試如此高階的動態技能時,一時不察,左腳小指二次因公殉職。   「髒死了。」江澤文一開門立刻皺起眉,然後才出言關心到:「……你還好嗎?」   「嗚嗚嗚撞到小指了媽蛋好痛啊──」楊杰今日第二次在房裡哭天嗆地起來,還在地上左右翻滾著。   「……你從五點痛到現在?」江澤文詫異了下,他的噗浪馬甲「江無止水」僅關注楊杰一人的帳號而已,自然不會錯過作者大人今日下午的發噗。稍稍一頓,才補充道:「要人體拖地的話,記得穿濕衣服。」   「良心呢!」楊杰正打算起身跟江澤文回嘴個幾句,卻肩膀下垂,有氣無力地說道:「……算了。」   同房已有一段日子,雖然楊杰從來沒有在對嗆時勝過自己,但江澤文也知道楊杰是多執著於這點口頭上的逞能。見他這次突然放棄,甚至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頹靡,江澤文嘆了口氣,盡可能柔聲地關心他:「你稿子寫了沒?」   「……還沒。」   「剩多少呢?」善意的提問。   「五千字。」   「喔──」理解的點頭。   江澤文勾起嘴角,配戴的藍光眼鏡恰好一陣反光,「那不就是今天的進度都還沒寫嗎?作者。」   惡魔。   楊杰覺得江澤文真的好像自己的編輯,而且是穿過臉書私訊,直接實體化在身邊──甚至近到字面意義上的「身邊」──能讓他實際感受到對方的威脅,然後瘋狂催稿挑錯字的惡魔編輯大人。   走近,剛從外頭回來的江澤文手指冰冷,輕輕地拍了拍楊杰的肩膀,「你晚餐想吃甚麼呢?不如我去幫你買吧。」   一股寒意從毫無遮蔽的脖頸竄到全身……   「我想吃牛排!」   「喔?」   「牛肉麵!」   「嗯?」   「牛、牛肉……牛肉湯麵就好。」   「好的,那我就去樓下的麵館買。」江澤文連書包都還沒來得及放下,揮了揮手,又出門去了。   楊杰覺得此刻的自己除了肢體僵硬之外,連笑臉都有點僵化的趨勢啊……抬起雙手替自己繞圓圈按摩臉頰,然後乾癟癟地呵呵兩聲,他躡著腳尖走回電腦桌前,試圖營造「我很認真打文」的美麗意象。   然後他打開了噗浪。   某人─稿子如煙 說:「室友君今天幫我買午餐跟晚餐啊太感人了雖然我覺得他會故意買陽春麵啊!」   天天‧畫稿如屎 說:「我一天沒吃了都在趕稿,你也太好命!」   某人─稿子如煙 說:「妳暱稱怎麼回事……」   天天‧畫稿如屎 說:「字面上的意思[風中凌亂.gif]」   江無止水 說:「室友君人這麼壞?」   某人─稿子如煙 說:「@Jiang 他是好人,也是個壞人……」   天天‧畫稿如屎 說:「對你使壞,只為了新篇一章……」   某人─稿子如煙 說:「不能棄坑,所以拖稿……」   天天‧畫稿如屎 說:「這點餓你給我忍!」   江澤文好笑地看著噗浪上,作者和繪者改著〈壞人〉一曲的詞,改得挺歡樂的。   於是他笑著跟麵攤老闆說:「老闆,剛剛點的牛肉麵還沒煮吧?幫我改成陽春麵好了,我錢帶不夠。」

零貳,抄襲跟打扮都是需要技巧的。
  近期,江澤文越來越少在家裡看到楊杰了──嚴格來說,是越來越少在家裡的客廳看到了,因為他都躲在房裡不出來。   這對於時常需要趕稿,但又沒有自己的筆電,所以基本上都生根在客廳用桌上型電腦的楊杰而言,「自閉在臥室」是非常稀有的情形。而且江澤文之所以還能得知楊杰在家,是因為垃圾桶會定時出現泡麵包裝袋的垃圾。   腦袋閃過「他該不會臥病在床起不來吧?」的疑惑,於是基於人類對於同類的關心,江澤文敲了敲楊杰的房門。   「沒鎖……直接進來……」   他的聲音真可謂異常虛弱,有氣無力的。若不是這房子的隔音效果特別差,江澤文大概都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打開門,江澤文下意識就念了句:「好亂。」   只見單人床上堆滿了衣服,被子也沒折,以一種大而無畏的姿態蓋在其上,部分還和衣服捲成了麻花狀。地上堆滿了書,從漫畫、雜誌,到廣韻、楚辭、史記都有。談不上髒,至少江澤文眼睛一掃而過,尚未看到垃圾混在其中──但就是亂,亂得令潔癖嚴重的他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喔、抱歉,晚點會整理。」   楊杰頭髮不長,雖然有留瀏海,但也在眉毛之上。坐在書桌前埋首讀書的他,不知從哪拿來一個藍底白點的髮帶,將瀏海全數向上梳,還在頭頂打了個歪曲的蝴蝶結。   江澤文頓時覺得:敲門關心楊杰真是他一生僅次於和楊杰共租房子的錯誤決定……這個少女味十足的配件是怎麼回事?自從認識楊杰以來,感覺心中曾經存在的、對作者的美好幻想一一崩塌,徹底碎成了渣渣,跟摔到地上的蘋果手機觸屏幕一樣。   「你在忙什麼?」聞言,楊杰呵呵輕笑,聲音如許久未上油的齒輪互相摩擦。   「能忙啥?期末啊。」   「喔。」江澤文發現自己無法忽視楊杰頭上那個會晃動的蝴蝶結!   「真的太久沒讀英文了,好陌生啊……」讀久了,也乏了。見室友如此好心地進門,楊杰不客氣地抓住他閒聊起來:「我都快忘記哈姆雷特跟哈姆太郎的差別了你知道嗎?還有那個馬克白我寫成馬克思好幾次啊!」   「……喔。」   「天啊我好久沒有跟活人聊天了,快!江同學你此刻在我眼中,好像神行者亞拉岡在亡者之道看到的亡靈一樣可愛啊嗚嗚嗚!」   ──什麼亂七八糟的!   「來來來!快坐,隨便坐。拜託隨便跟我聊幾句!我太久沒用噗浪又沒找活人講話,感覺看書看到快見莎士比亞了。」   「你這裡哪有地方可以坐?」江澤文一臉嫌棄地藐視這間亂糟糟的房間,「既然你沒事,我就出去了,期末考加油。」   「別這樣啊亞斯蘭!你走了的話,就算我是露西也會失去方向的!」   從莎翁的著作,到《魔戒》,還一舉躍到《納尼亞傳奇》──身為資深西方文學的讀者,江澤文忍不住開口制止他胡謅下去:「正常點講話。」   「謹遵旨命,主上。」楊杰立刻安靜下來,眼睛眨呀眨的,頭頂的藍色蝴蝶結依然如此搶眼。   「……算了,我直接出去好了,掰。」   ※   楊杰是個活在極限中的男人。   這裡指的當然不是極限運動,而是各種截止日期的極限。   所以當期末考臨近的時候,自然便被每科的期末報告、期末心得、課堂反思筆記、期末考給逼得兩眼通紅──而且已經大五的他,至今仍死不悔改。   「我平常要寫小說啊!怎麼可以浪費時間在寫作業上!」   「我記得你還花了滿多時間在看動畫上?」   「閉嘴!」   「嗯?」   「……沒、沒事,主上您說得都對。」   江澤文手裡拿著楊杰剛剛印好的英文報告,善心地替他檢查錯字或文法錯誤,手上的紅筆毫不留情地畫線刪除楊杰的廢話,並一一改正。   「這裡。」   「嗯?什麼?」楊杰湊過去看,發現江澤文正好指著一段關於《魔戒》世界觀的分析,「這段不錯吧?我單字我查了好久!保證詞藻華麗!」   「你抄的吧?」   「……你怎麼知道?」   江澤文輕巧地打了個大叉,將整段──接近二分之一張紙大小──全數刪除,「因為這篇分析原本是中文版,而且是我寫的。」   「真的假的?我明明就是抄一個英文網站的啊!」   「假的。我只是覺得你……寫不出來這麼高深的看法,所以隨口問問。」江澤文臉不紅氣不喘地繼續說道:「不過和基督教世間觀扯上聯繫的說法已經太普遍了,不要抄英文網站的,去抄中文的,再自己翻譯,你們老師應該看不出來。」   「真是個好方法!」楊杰喜孜孜地打開電腦開始查資料。   江澤文一抬頭,正打算再跟楊杰說些什麼,卻又看見那個藍底白斑點的髮帶,才終於開口問他:「你……頭上那個,哪裡來的?」   「喔,這個啊?」楊杰轉過身來,兩手捏著蝴蝶結的頂端,像是兔子的耳朵似的──呃、藍色的兔子──「可愛吧?上次擺攤的時候,因為要COS楊羽涵,天天要幫我化妝,就送了我這個髮、髮箍?髮圈?不對、啊,髮帶啦!」   楊羽涵是楊杰目前連載的校園愛情故事女主角。   楊杰興奮地徵詢他的意見:「還不錯看吧?」   「很不錯。」江澤文口是心非地贊同道:「建議你下次聯誼也戴這個,真的。」

零參,純情男子的心。
  十二月,聖誕節快到了,又是一年一度的單身地獄日。   不過這份基於人際關係而產生的絕望感與楊杰無關,因為他正開心於各大動漫都推出聖誕節的週邊,還有手機卡牌遊戲也新增了相關的新卡面。單身人士的水深火熱也與江澤文無關,因為他有女伴了。   「噗──」楊杰瞬間噴出剛買的珍珠奶茶。   「噁心。」江澤文嫌惡地看著桌上的髒污,帶有幾分怒意地命令道:「自己擦乾淨。」   「我可以拿你給我的精神賠償費來擦……」楊杰睜大眼睛瞪著室友,語調整整高了一個八度,「你哪來的女朋友?小說裡的不算啊!」   「你動漫裡的老婆也不算。」   「我是把她們當女神好嗎!」楊杰非常認真地解釋:「都當老婆的話,就是重婚罪了,有點麻煩。」   「喔。」   江澤文繼續朝塑膠袋裡的滷味進攻,埋下頭,似乎宣佈完自己有個女伴的資訊後,就不打算再理會大驚小怪的對方了。楊杰不依不饒地一把搶過江澤文的晚餐,逼他專心回答自己……並趁機偷夾幾片豆干吃。   江澤文將筷子擱在白瓷筷架上,冷冷地瞪著楊杰。   「呃……不然我吐回來給你?」感受到些微不對勁的他,相當識相地把滷味袋推回去。   「不必。」   尷尬只存在不到五秒,楊杰又再次興致勃勃地問道:「所以對方是誰啊?我認識嗎?可不可愛?」   「陳佳馨,你認識,你自己看。」   「……等等,你這段話訊息量大到我需要一點消化時間。」   江澤文點點頭,繼續吃他的滷味。而楊杰則是面無表情了好一會兒後,才驚叫:「你是說天天?我家的那個繪手天天?你們甚麼時候搞在一起的啊我操!」   「上個星期。」   擔任楊杰各類小說封面、人設的繪者──暱稱天天,本名陳佳馨。有加入楊杰的同人社團,為了配合作者惡趣味的「某人」之名,將自己筆名改為「某畫畫的」。   楊杰跟她挺熟的,時常在網路上聊天,也常互相推坑──但是!但是他不知道這個表面上女漢子作風,實際上也就是個女漢子的繪師,和自己的室友是什麼時後勾搭上的啊!   ※   得知江澤文的女朋友居然是自家繪者天天後,楊杰立刻超常發揮了阿宅不應該有的行動力,約了她出門談談最近時事新迭、星象轉變、天地轉化以至於新番動態──和戀愛問題!   「因為他很帥啊。」將面前的咖啡攪了一圈又一圈,天天將上頭店員精心繪製的拉花毀了大半,才勾起杯子側邊的杯柄,飲下一口。   「雖然說這句話挺萬用的,但不能用在這吧……」楊杰捧著柳橙汁,一口咬著吸管,忍不住碎唸到。   「不然要用在哪裡?」   「呃……」楊杰皺眉思索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問道:「找老公?」   「……我覺得你的人生觀比我還扭曲。」天天差點嗆到咖啡,但還是笑得很開心,「沒問題啊!某大人你之後找老公的條件就是外貌了!」   「我就算要找老公也不是看臉好嗎!」   「還要看身材!」天天接話。   「沒錯!」   兩人相視,在各自嚴肅的表情中找到一絲裂縫──   「噗哈哈哈、好啦不鬧了,某大人找我就是來問我跟室友君的事?」   「你怎麼還叫他『室友君』?」楊杰一臉不贊同,「戀愛中的少女啊,妳應該要替自己的男朋友取個可愛的暱稱啊!譬如小江江或小江江還有小江江!」   沒有理會楊杰冷到極致的無聊笑話,天天沉默不語,手指沿著杯緣打轉。   雖然楊杰在解讀他人情緒上頗有障礙──尤其是判斷江澤文的情緒──但是面對其他人的時候,他還是有基礎的讀空氣能力的!   於是,發現了眼前女孩不大對勁的他,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怎麼了嗎?」   「我在思索人生……」   「天天,咖啡店裡不適合玩『今天的風兒有點喧囂』的梗,妳要不要換一個?」   「我在玩『四十五度角抬頭望天的憂鬱』梗好嗎?」   「那是新房角度吧?」   「他是往後仰骨折好嗎?」   發現兩人的話題再度歪到二次元用語,陳佳馨忍不住嘆了口氣,「就知道跟你聊天正經不到哪去。」   「所以我才會約妳出來啊!」楊杰揚起笑容,自以為這個表情充滿智慧的光輝,「在網路上的話我一定會一秒歪到異次元去,見面講話會好一點。」   「真有自知之明。」陳佳馨輕啜一口咖啡,將杯子放回桌上。「我跟他只是做戲而已。」   「妳!」楊杰不可置信地瞪著她,一臉哀戚,「妳怎麼可以玩弄純情的男子?在聖誕節能脫團是多開心的事情……」   沒等他說完,佳馨便已經不耐煩地直接打斷:「沒有玩弄室友君啦!他知道。他只是幫……」   一樣沒等佳馨說完,楊杰就插話道:「我是說:妳跟江澤文怎麼可以玩弄我這個純情的男子,害我白緊張一場……我心中的小江江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所以如果妳說做戲,那一定是你們簽了甚麼不可告人契約。」   察覺陳佳馨透出幾分驚訝的神色,楊杰不免得意地分析:「根據我寫小說多年的經驗,大概是妳遭遇了甚麼問題,可能臨時需要一個『男朋友』的角色。然後妳想起了我介紹給妳認識的帥氣室友君,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你們花錢喬下地談妥了某個協議!」   她沒有否認這個猜測,第一個反應卻是──   「不是『花前月下』嗎?而且這個成語是這樣用的嗎?」   「不,我說的是『花錢』。」楊杰比了個錢的手勢,「然後兩個人『喬』一下。」   「亂用成語!」   「這是創意!」   「難怪留級!」   「那是──」楊杰正打算接著解釋,卻趕緊閉了口,差點咬到自己舌頭。「算了、反正不是這個問題。」   見這回依然套不出楊杰留級的原因,佳馨只好接著剛才的話題,作一個比較完整的說明:「其實沒那麼複雜啦……只是我們學校要辦耶誕舞會,可是我找不到男伴。」   「男伴就男伴,騙我是男朋友幹嘛?」   「我從頭到尾都沒說是男女朋友啊!」   「欸?」   楊杰認真回憶下,晚餐時間江澤文跟自己說的話是……   「不行、我想不起來。」楊杰認真地下了總結,「管他的,所以你們根本沒有交往?」   「廢話!我一開始就說啦,只是因為他帥才找他當男伴啊!」   深深地感覺到自己浪費了一個下午,以及一杯柳橙汁的錢。楊杰神色痛苦地趴在桌上,艱難地呻吟道:「妳知道我除非帶了筆電,決心在這種貴不啦嘰的店耗掉一整天,不然絕對不會進來消費嗎?」   言下之意,就是此次乃為特別為汝破費!   「你明明就沒有筆電。」   「不要說了……」

零肆,校園愛情故事不需要大綱。
  對於創作者來說,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沒靈感,而是……   某某某某人 轉噗:「可以玩刀劍亂舞啦!」   ──是的,就是沉迷遊戲。   ※   身為格子文學網的簽約寫手,先不提抽成問題,楊杰雖然有另外自出版同人誌,但仍必須遵守:「首先發表於格子文學網,按時更新,小說出版需交付格子文學網合作之印刷廠」的規定。   自然而然,也就有一位編輯會盯著他的專欄,催促他更新,並且不時與他討論劇情發展,以保證楊杰能持續寫下去。   當初楊杰以「某人」此一筆名,突然從西方奇幻冒險跳槽到校園戀愛小說時,他的編輯差點沒有一口鮮血噴到螢幕上。而且不論編輯如何聲嘶力竭地阻止他,楊杰僅是依然歡快地回覆道:「我已經寫三萬字了!不發不開心!」   「你說你寫了三萬字?──你有寫大綱嗎?後面是三十字?還是有三十萬字?三百萬字?」   「校園愛情要甚麼大綱?兩個人最後幸福地在一起就是我的大綱!」   於是,沒有大綱的結果就是常常卡文,就是不定時斷更,就是作者預設的男女主角在一起,被廣大讀者期待成男主角和男配角湊一塊兒。   總而言之,楊杰是個令編輯胃痛的主。   而編輯大人也在刀劍亂舞上市之後,立刻發了訊息給楊杰:「我不管有甚麼遊戲,你都給我乖乖寫文,不准分心。」   楊杰一邊用滑數點擊分配劍男去訓練,一邊在電腦用單手回覆編輯說:「最近有甚麼遊戲嗎?」   「……別裝了,我看到你的噗浪了。」   楊杰這才坐正,一字一句發自肺腑地誠懇寫道:「放心吧!我是一個有節操的作者!絕對會按時更新,絕對不沉迷遊戲。而且這款遊戲不大需要課金,靠得是運氣,我也保證我絕對不會課金去買耗材鍛刀的!」   「你最好去課金,然後把你的生活費都花完,你才知道要努力更新,不然沒錢花。」   面對如此惡毒的說法,楊杰滿心歡喜地回覆:「那我就去課金囉!」   ※   江澤文這回很早就知道這款遊戲了。因為身邊具有宅屬性的女性朋友都在談論,更別談部分艦娘愛好者,也會提及此部同公司的女性向遊戲。   他起先以為既然都是美男子角色,應該不會吸引楊杰的。但是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噗浪上看到楊杰瘋狂轉載相關消息時,不免心口一涼。直到一月十四日,見楊杰興奮地發噗時,江澤文才醒悟──這傢伙的狩獵範圍真他喵的廣啊!   甚麼御五家、鍛刀、遠征的他都不懂,也不理解把這些歷史名刀擬人化之後有何意義,但他知道一件事情:就是在楊杰對這個遊戲膩味之前,該死的都不會有新章節可以看。   「放心吧!我是一個有節操的作者!」楊杰信誓旦旦地說道,其內容僅是將對編輯說的話照搬無誤,「絕對會按時更新,絕對不沉迷遊戲,也保證我不會課金!」   這個世界如果作者的發誓有用,那幹嘛還要催稿?   「我才不管你要不要課金。」江澤文這次採取事先提醒的政策。「只是希望你不要因為遊戲忘記本職。」   「我的本職不是學生嗎?」   「上次是誰英文通識作業用抄的?連文章都要別人改過才敢交?」   「……喔、是的,我是為寫作奉獻上一生的作者,生為寫,死為寫。」

零伍,汲取天地精華。
  西方奇幻跟校園愛情最大的差距在哪呢?作者表示:是取材。   「你不懂啊,以前寫西方奇幻題材的,沒靈感了可以跟編輯說:『我去看個魔戒找靈感哈』,但是現在寫校園──沒靈感了編輯會直接要我去死啊!」   「喔?」   楊杰縮在沙發一角,可憐兮兮地抱著一桶開心果吃,「他叫我出門跟人家互動,培養第二興趣,去打打球、聽音樂會、跑個步甚麼的,轉換心情順便找靈感!」   認真細聽下來,江澤文不覺得這段話有任何問題。不過他仔細打量了下楊杰──萬年不變的宅T,附加永遠用手梳理就完工的髮型,還有最重要的,便是楊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阿宅屬性。   宅從來都不是指窩在家裡,而是全心全意於某一事物,喜愛它並專精它。只不過,楊杰剛好是個將「宅」字的實質意義與字面上意義,都完美發揮的物種而已。   「這倒是真的。」江澤文又將注意力轉回手機,敷衍性質地回話:「你討厭出門吧?」   「『怎麼可能討厭呢?我最喜歡出門了啊!』」一句話唸得十足死板,所有興奮之情都掐得剛剛好,到點、到味,反而假得令人髮指,「……別理我,我現在要扮演好一個陽光燦爛的少年,正對大學生活有無限嚮往,要去體驗我的新人生了!」   「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河濱公園騎腳踏車?」   「……你還是殺了我吧。」   ※   綠地、藍天、微風,似乎與都市格格不入的一切,在這裡獲得了釋放,交織成美麗的天地,它有個普通、卻令人心動的名字──台北河濱公園。   「你知道嗎?」楊杰喘著氣碎唸道:「如果是寫遊記型作文的話,我開頭絕對會這樣寫。」   「是嗎?」江澤文騎著越野車,以不急不緩的姿態,恰好領先楊杰兩個車身距離。   「因、因為用連續的、的三個名詞,可以堆砌詞藻,還能吸引老師的目光。」   「國文系的經驗談?」   「對啊。」   雖然楊杰不喜歡出門,但實在苦於缺乏靈感,便索性應了江澤文的約,跟他一起搭著捷運到了公館站,然後徒步走到這個河濱公園騎腳踏車。   ──說句公道話,這裡確實不錯。   至少楊杰在這裡感受了,已經很久沒有接觸到的「清新自然好空氣」。放眼望去,觸目的盡是綠地、綠樹,那些高樓都成了遠處的風景而已。好像整個都市都安靜了下來,剩下自己、大自然……還有旁邊的狗吠,跟前面那個拋下自己騎得世界快的江澤文。   「我勒個去騎那麼快做甚麼!等等我!」   奈何江澤文已經快成為天邊那一點存在了,楊杰咬牙,不顧許久未運動的腿部已經發酸得厲害,默默加速好跟上前方可恨的傢伙──話說回來,江澤文到底為什麼體力這麼好?楊杰是宅沒錯,他寫小說、看動畫、玩遊戲。但江澤文也勉勉強強算家居型文青吧?平日的休閒愛好明明就是看小說!哪來的鍛鍊時間?   可別告訴楊杰,江澤文他是在重訓室看小說啊!   風吹過全身,喘息聲震動著楊杰自己的耳膜。   他不喜歡運動,討厭這種渾身都是汗水的黏膩,更討厭自己明明已經用盡全力,卻還是達不到目標的挫折感。   他討厭,卻還是來了。   所以說作者為了取材都是不擇手段的!自己果然是個盡業的作者──楊杰一邊如此自我安慰著,一邊想:不過能在這個極度痛苦的過程中,感覺心跳有點加速、心情有點好轉,果然是體能運動所導致的某種神祕激素分泌之類的吧?   至於是哪種激素,楊杰表示:爺是國文系的,生物沒學好,怪他囉?   最後他還是放棄了,停在標示著「六千公尺」的地方,隨意在一旁的草坪席地而坐,等待江澤文良心發現自己不見後會折返回來。   不過這個設想似乎美了點,於是楊杰只好掏出手機玩遊戲打發時間。   「嗨。」   「你在這裡啊。」從遠處就看見楊杰了。他沒有減速,而是在單車上站了起來,一個跨腳,變為單腳撐在踏板上,然後一躍而下,順著車速小跑了一段距離。   「是啊,汲取天地間的自然能量,以換取一點點微小的靈感。」   「那有什麼心得嗎?」   「有啊。」楊杰依然保持抬頭望天的姿勢,只不過江澤文停好車好走了過來,恰好遮住他的陽光燦爛,徒留一片黑影壟罩。「我感覺到了自己是多麼渺小,而螻蟻般的人類居然想從自然界支取力量,簡直是自不量力啊。」   「結論?」   「幹,我還是沒靈感。」下意識地便順口罵了髒話,但楊杰趕緊話鋒一轉,變為比較柔和的請示:「我們回家好不好?」   「好。」   最近江澤文給楊杰的感覺很奇怪,好像變得……溫順?體貼?配合?總之就是好相處了許多。譬如現在,拖著楊杰來運動後,即使作者表示依然沒靈感,他卻好聲好氣地再次帶他回家,而不是像以往一樣各種冷嘲熱諷。   於是在返家的捷運途上,楊杰徹底將江澤文引為知己,笑得熱情,「小江江,那我問你喔……」   楊杰沒有注意到江澤文皺起的眉頭,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你能不能給我點靈感啊?就是幫我想想身邊有沒有甚麼好笑的事情,或者是什麼『哇、發生甚麼事』的感覺的事件啦──」   「如果說這樣太難的話,也可以幫我想想你生活周遭有沒有讓你覺得很討厭的,想除之後快的小賤人,或者是挺有病的怪人之類的!」   「嗯,讓我想想。」   真的超配合!楊杰發現今天的江澤文是個大好人啊!   江澤文低頭沉思了會兒,然後伸出手拍了拍楊杰的頭,將那一頭亂髮壓平了點。他笑得溫和,以至於早超越神經了大條而是沒有神經的楊杰,傻呼呼地繼續期待著他的答案。   「我認識兩個怪人。」   「喔喔喔?」   「一個是相信了網路上的傳言,以為安逸和溫柔能培養作者寫作靈感的愚蠢讀者。」   「死線才可以激勵作者吧?作業不都是這樣了?更何況是稿子?」   江澤文收回了手,目光停留在窗戶映上照著的楊杰的臉,「另一個呢……是相信了這樣的讀者,死到臨頭,卻還不知道自己快要死掉的作者呢。」   「……欸?」

零陸,上上下下的地獄電梯。
  相處了這陣子,江澤文自認還算了解楊杰了──譬如說,他能夠從楊杰講話的方式判斷他今天大概寫了幾字,或者是有沒有偷懶。   「江澤文江大大,你回來啦!」熱情、簡短,最重要的是:正常──此一情況可以迅速判定為:廢物。   通常這人的好心情來自遊戲、新番,或者是某個新出的周邊商品。面對這種拖稿還死不悔改狀態的楊杰,江澤文會發揮此生少許的友善,向前去問他:稿子呢?   「啊啊啊寫不出來怎麼辦啊!」充滿著吶喊式的句子,並且不時加上一兩句「我果然還是死了好了」、「靈感快出現」,有如某種邪教的敬拜儀式。   面對正在打文章架構的楊杰,江澤文則一向採取無視政策,任他亂吼亂叫,等他安靜下來就是了。   「如果說人生而在世就是為了『生活』的話,那我們又為什麼要繼續活著呢?為了活而活,就像是為了戀愛而交男朋友一樣無法饒恕。人為了避免這個黑暗的漩渦,就只好說服自己去『追求』……」如果陷入此一哲學向的瘋狂碎唸,或者是永無止盡的低聲呢喃,那大概就是寫了很久終於快寫完了,但黑暗盡頭的光明尚未臨到,他依然在地獄掙扎。   對此刻的楊杰,江澤文一向有最大的耐心。端茶、代買晚餐、坐在沙發上觀望,總之就是拿著手機靜候更新佳音。   「我……寫不出來……」徹底的垂死感,這就並非來自稿子的壓力了,大多是趕學校作業時會發出的感嘆。   所以說作者雖然常處於修羅場,但地獄也是分等級的。   那江澤文又是怎麼判斷楊杰處於哪級地獄的呢?   嗯?本身就是魔王的人,區區地獄算甚麼?他可是樂見作者下地獄、被提升、再丟下去、再升起的江澤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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