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神經病ⅠＩⅠ（番外完結）

        江澤文知道自己不受同學歡迎。太高的標準讓他格格不入，又充滿距離感。

        不過他也不在乎。畢竟都大學了，誰還斤斤計較於討所有人歡心呢？

        於是──這裡不全然具上下文的因果關係，但可能也是一點緣由──江澤文挺喜歡欺負楊杰的。

        因為不管怎麼罵、怎麼嫌棄，這人都只會可憐兮兮又忒不要臉地承認，非常誠懇地檢討錯誤……然後立刻生龍活虎地繼續他的種種行徑。似乎具有天生的強韌生命力。很宅很廢，卻又矛盾的生機蓬勃。

        每當江澤文難得產生「愧疚感」這種分泌物時，楊杰就會立刻再做一個大死，逼得他感覺一巴掌呼過去才是正理。

        「楊杰，把保麗龍拿去回收。」

        「嗯嗯！」今天的新篇發出去了，應該沒有錯字吧？嗯？今天的每日任務打了嗎？

        「記得是晚上九點半喔。」

        「知道知道！」哇博客來的會員升上鑽石了！我記得有禮卷一百元。不曉得能不能給阿南抵欠債。要我說，還是鹹水雞比鹽酥雞好吃啊！

        「我要去社團一趟，你別再錯過時間。」

        「當然啦！你當我笨啊江大大！」這次CWT該不該印點壓克力呢？好想叫天天畫點新圖啊。

        「嗯，沒錯。」

        「哇喔！人身攻擊！你怎麼可以這樣辜負我的愛，太讓人心碎了。」找哪家印比較好呢？賣周邊的話，格子創作網的簽約裡有什麼規範嗎？還是可以讓我自己亂賣？



        楊杰不是笨，他是字面意義上的神經大條。

        像是仗著有寬頻網路，就一口氣雙開鬥陣特攻再同時線上看電影跟打英雄聯盟一樣──不、楊杰沒有玩這些，他只是隨意舉個例子──太多東西同時在腦內進行，有時難免會忽略掉一些相對不那麼重要的事。或者是沉迷電影，就放著讓角色掉血了。

        於是，晚上十點的他坐在電腦桌前，摀著頭痛哭。依然不明白為什麼角色突然就死了。

        江澤文老家在台中，不近不遠。

        出了高鐵轉公車，在八公里免費的範圍內，他拖著行李箱回到家。



        「哥哥你回來啦！怎麼不打個電話？我們開車去接你啊。」媽媽正在看電視，見許久不見的兒子回家，頓時喜上眉梢，起身想幫他拿行李。江澤文側身擋住媽媽熱情的協助，逕自把行李放回房間。

        他簡單收拾乾淨後，才打開房門問到：「今天晚餐吃什麼？要不要我出去買？」

        「買什麼買！難得你回來，我們出去吃啊！等你妹放學就去餐廳，我已經訂好位置了。」

        離六點還有點時間，江澤文索性去拿清潔用具，把自己有些積灰房間，和整個台中的家徹底打掃了一遍。

        於是當江婉放學看到這閃閃發亮的客廳時，立刻轉頭問道：「哥回來了？」

        「對啊，叫他休息一下也不肯，根本閒不下來。」媽媽笑呵呵地回答，說得嫌棄，但她可滿意了。這個兒子也不知道從哪感染的潔癖症？於是有兒子在，根本不用打掃，他就會包辦所有事情了。

        江婉臉色一變，還沒進房間，便從彷若打蠟反光的房門，猜測出哥哥有進自己房間。還是不死心地開門確認──喵了個咪咧，書櫃果然被動過了！

        「哥！你幹嘛碰我書櫃！」妹妹淒厲的慘叫從房間傳出。剛打掃完，就在隔壁房看書的江澤文，便出來回覆鄰房的抗議。但江婉此刻鎖緊了房門，他只好敲敲門板，解釋：「因為很亂。」

        「亂也不可以碰啊！」她崩潰地看著滿櫃的十八禁漫本。

        見兒子才剛回家，就要跟妹妹吵架。媽媽苦口婆心地勸說到：「好啦、妹妹，不用這麼生氣嘛，哥哥也是好心幫忙整理啊。」

「他有潔癖我沒潔癖啊──不是！我的房間明明就很乾淨！」江婉碰地一聲打開門，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羞，急得整張臉都脹紅了，把站在門外的江澤文拉進房間。

        江澤文吐了口氣，倒是相當淡定，主動說道：「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跟媽說。」

        「你、你你！你幹嘛偷看！」想到櫃子上各種配對，各種玩法的肉本，此刻彷若公開處刑，她簡直羞恥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哥哥。

        「我沒看內頁，只是為了替書櫃擦酒精消毒，才把本子全部拿出來，再按作品放回去。」

        妹妹的臉燒得更紅，注意力卻突然歪到其他地方：「……你怎麼知道那是什麼作品？」

        「看封面的人物？我也有去過同人展，大概認得。」江澤文這才皺起眉頭，顯然對自己的成果不大滿意：「可能有放錯的，妳自己調整一下。」

        江婉頓時目瞪口呆，才不顧什麼書櫃了。「哥……哥你去過同人展？」

        「嗯。」不知道為什麼，看妹妹一臉智障樣，讓江澤文想起了遠在台北的室友。他索性簡單交代下：「室友是網路寫手，我去幫他擺攤。他也是那什麼……阿宅？我就稍微耳濡目染知道些角色。」

        「室友？是寫什麼的？搞不好我認識耶！」萬萬沒想到向來和二次元絕緣的哥哥去過同人展，江婉立刻對那個神奇的室友燃起熊熊好奇心。

        「妳應該不認識。」想起妹妹滿櫃肉汁橫流的耽美漫畫，又想起楊杰那純潔到還沒有親下去的異性戀故事。「筆名是『某人』。」

        「……小號是底線的那個？」

        「嗯？」

        「……我還真的認識。」妹妹打開抽屜，拿出一疊裝訂整齊、自己印刷的A4紙，原本想遞給哥哥，手一僵，又塞回了抽屜。「呃，他會在裏噗寫一些……呃、『很好看』的同人，我有加他好友。」

        那個「很好看」大概簡單概括了從後入到義大利吊燈等一百零八式的肉文。

        「是喔？」江澤文點點頭。江婉試探性地看著哥哥，入目卻仍是萬年不改的古井無波，她才吁的嘆口氣放鬆下來，確認江澤文對「同人圈」確實懵懂無知，而且不感興趣──也是，這人怎麼可能會看小黃文呢？連愛情動作片她都不確定哥哥有沒有看過了，「江澤文」似乎生該一副性冷淡的樣子，連自瀆都嫌髒的模樣。

        「……妳腦袋在想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見江婉雙眼放空，他熟練地一抬手，就是給妹妹的後腦勺一巴掌。

        「痛！哥你打太大力了！」

        「會嗎？」江澤文轉轉手腕，全無反省之意，並自認這比他平時打楊杰還要小力很多了。

        江澤文其實有加楊杰裏噗好友，而且楊杰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還通過了申請。

        知道江澤文這個性向不明的傢伙看過自己寫的同人肉文後，楊杰呆愣的腦袋，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結婚吧。

        「江大大你……」楊杰一個肥宅扭扭捏捏地，特別不好意思地問到：「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的作品啊？」

        江澤文推了下眼鏡，默然不語，想想用手擋住這個噁心的畫面。

        楊杰又更進一步──物理意義上的實際距離，和意涵上的距離──問他：「我在你心中，不不不、先扣除所有真正的作者，就是寫純文學的那種不算，單純就網路文學的話，我在你心中是第幾名？」

        「第十。第一還是古燈，第二是小魚吃草。」

        「什麼？我才第十？第三四五六七八九呢？還有哪些妖豔賤貨排在我前面？」

        「先空著，反正一定會有人比你高。」

        一個故事便是一個世界。當作者停筆的時候，那個世界或許會就此暫停，或許會突然崩塌，也有可能會倒帶回第一章重新演一遍，更甚者是就此開啟一個平行宇宙，所有角色在那裡無人窺探地繼續生活下去。

        《愛戀日記》完結的那天，作者「某人」PO了這段話在噗浪上。因為時間點的關係，大部分的人都認為他是在寫完坑的心得；有些人猜測這是新坑的腦洞；有些人一本正經地開始討論這幾種可能性──總歸而言，都被作者突然的深沉給刺激到了。心中作者的形象提高了零點八七分。



        「啊啊啊啊啊我的存稿！為什麼Word沒有自動儲存到我打的番外！就這樣消失了！江大大我好恨啊！這樣的傷痛該怎麼平復！讓我吃一頓大餐吧！螃蟹！牛排！生蠔！來安慰我的心吧！」

        江澤文嘆了口氣，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書。

        距離產生美，他就是住太近了。

        作孽呦。

每個人都有自己動筆的理由。她不敢自稱作家，因為行家、行家，一旦跟「家」扯上邊，聽起來就像是某種高尚的職業似的。最多為了所有權可以稱為「作者」，或者是寫手──然而如今也沒有手寫什麼事了，鍵盤手又聽起來像個彈琴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動筆的理由。半吊子的她彷彿是為了後記而寫的。說了那麼多故事之後，表演型人格終於有機會跟閱讀者打聲招呼，想想都要像第一次戶外教學的小學生一樣睡不著了──話說到現在大三了，她還是會在出門玩的前一晚睡不著。因為她每一晚都差不多那麼晚睡啊。

每個人都有自動筆（剛剛打字太快打錯了，乾脆保留這錯誤好了）的理由。她終於把神經病的故事寫完了，原因大概是她很幸運的，有一個很棒的朋友，常常催稿。

每個人都有自己動筆的理由。表演型人格患者要謝幕了，她要向所有讀者說聲謝謝，非常真摯的、脫下帽子敬禮的，說聲謝謝，再說些像是沒有你們就沒有她之類的，聽起來很官腔的肺腑之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動筆的理由。每個人都有自己停筆的理由。
楊杰和江澤文的故事就到這裡了。她現在還有點不知所措，一方面是覺得還有很多故事可以說，一方面也覺得說到這裡就好了，該停手了。吵吵鬧鬧的，互相嫌棄也互相接納，以及真的有一點點但大概小到看不見的成長──像這樣的日常故事，是時候說聲再見了──掰掰！

第三集至此完結，神經病系列也全部結束啦！
這是很多年前的作品了哈哈，如果喜歡的話，希望能留言跟我說！ 也歡迎至Pubu購買電子書版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