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零八年,安格尔创作了著名的《瓦尔宾松浴女》,被后世奉为艺术史上最美的裸体背影之一。按照我们今天的标准,这个腰身不可谓不粗。抛开欧洲十九世纪的审美不讲,单纯从艺术家的塑造来看,确实堪称经典。日常与隆重、纯净与诱惑、简单与杂乱完美地平衡,毫无任何淫亵的成分。”清脆的女声从阶梯教室未关严的门缝传出来。
东南北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门口的墙上,低头聆听着。
“《泉》是安格尔最负盛名的作品,始作于一八二零年的意大利。最初作为习作,时隔三十六年后即一八五六年才在巴黎完稿。”清脆的女声继续讲解着,“据说该作品原名为《维纳斯》,但画家随着自己多年的经历和思考,修改了少女脚边的小天使,把整理秀发改为倒倾水瓶,使之成为一幅具有古典主义象征意义的名作。”
东南北探头透过教室门上的竖条玻璃望去,讲台上站着一个中等身高的年轻女子,披着卷发,弯曲的刘海遮着额头,身穿一件长及膝盖的驳色粗针毛裙,脚蹬一双褐色的高筒靴。
下课后东南北向一个同学打听到是《西方美术史》的课,授课教师叫沈雨晴,并且获知了每周上课的时间。
东南北从学校图书馆回到寝室时只有严辉、老施和蛮子在,严辉斜靠在靠窗的下铺翻着一本画册,老施盘腿坐在严辉对面铺上用一个别针挑着小核桃吃,蛮子坐在门口左边的下铺边泡着脚,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蒸腾的酸臭。
“你鸡巴最好把袜子都一起洗了。”东南北坐在蛮子对面的下铺说。
蛮子“嘿嘿”笑了两声说:“猫哥,我泡完脚再洗袜子,但我就是天天洗还是有味儿,你说怎么办?”
“没辙的,蛮子是身体好,分泌旺盛。”老施头也不抬地说。
“看来咱仨底铺的还算幸运。”东南北笑着说,“这鸡巴上铺的是不是都被你熏跑了?”
“哪是?他们去西湖边散步了。”蛮子说,“天天散步。”
“你太小了不懂吧?”老施说,“他们在碰艳遇呢。”
“碰到了又能怎样?”蛮子说,“我就不信人家女生就能跟他们谈恋爱。”
“啥样女生都有。”东南北说着躺了下去,忽然又坐了起来说:“我想到一招,蛮子,既然你通过洗解决不了,那你就把脚包起来,把臭味关起来。”
“我看行。”老施说,“等他们回来问问大家意见,少数服从多数。”
“我也同意。”严辉说,“塑料袋最好,密封。”
“塑料袋钱我出。”东南北说。
“还是大家平摊,除了蛮子。”老施说。
“凭什么?不能你们说让我包我就包。”蛮子说,“但我可以试一下。”
“老二,你这天天不上课是不是也去逛西湖了?”老施说。
“你以为我跟他们一样啊?”东南北说,“不过今天我旁听了半堂西方艺术史的课,过两天还去。”
“你这是来干嘛?交着油画班的学费去旁听艺术史?”严辉说,“画画好坏和艺术史有关系吗?你看印象派三位大师哪个学过艺术史?一个学法律的、一个炒股票的、一个传教的。”
“猫哥听完艺术史的课肯定比你画得更好。”蛮子说。
“我承认。”严辉边翻画册边说,“我先说梵高,他就是用一种笔法,也不调和颜料,直接往上戳,按照老师在课堂上教我们的理论,梵高哪有块面和体积啊?基本明暗都没有。画风景还凑合,人物就差很多了。”严辉手指戳着画页。
“别说一百年前,就是一年前你都不敢那么画。”东南北说,“你有梵高的勇气和心理素质吗?”
“梵高是谁?”蛮子问东南北。
“就是割自己耳朵那个疯子。”老施说,“他心理素质好就不会疯掉。”
“哦,我一直以为他叫万谷。”蛮子说。
“他名字的英文发音就差不多叫万谷。”东南北说,“他割完耳朵还画了幅自画像,包着耳朵,叼着烟斗,牛逼不?”
“啊?这么疯狂?”蛮子瞪大眼睛说。
“我只看过一幅红胡子的自画像。”严辉说。
“他画过几十幅自画像。”东南北说,“所以说不能仅凭一件作品就给艺术家定论,作品看全了,才能理解一个艺术家的思想,而且必须还原到当时那个时代背景里。学习艺术史或者随便翻一本艺术史小册子,就是帮助你拓宽视野和认识深度。”
“那你说说梵高割耳朵和他成为伟大艺术家有什么关系?”严辉说。
“你说司马迁被割了鸡巴和他写成《史记》有什么关系?”东南北说,“你以为是练葵花宝典吗?先得自宫?”
正说着,寝室另外四个人全都回来了。
“你俩又干上了?”老七看看东南北和严辉说。
“有没有艳遇啊?”老施说。
“碰到几个写生的,不过有老师带。”杨为民说。
“来来来,你们都坐好,听熊猫教授给大家上课,他今天去旁听西方艺术史的课了。”严辉说,“你们有不明白的问题尽管问。”
“你鸡巴还来劲儿了。”东南北说着又坐了起来,“你先跟大家讲讲你对梵高的评价。”
“第一我觉得他画得不好,第二我觉得他因为精神错乱所以才画成那个样子,第三之所以大家都觉得他是大师是因为他死后画很值钱。”严辉坐起来说。
“请听反方观点。”老施说着把散落在床上的核桃壳掸了一下坐到了床边。
“第一,‘好不好’这种说法本身就有问题。”东南北说,“判断一个警察的好坏至少还有一些客观标准或者底线和边界,但艺术史不是用好和坏的标准来区分艺术家的,有时用‘重要’,有时用‘经典’,有时用‘创造性’或者‘革命性’,有的注重对后世的影响。他的《向日葵》笔触很明显,很有代表性,但我不喜欢,因为没画出我对向日葵的感觉。我喜欢《星空》,照你说肯定画得也不好,但我百看不厌,这都是个人标准。所以一个艺术家的艺术史地位和他某件作品的艺术史地位和观众的个人感受是三个维度的东西。”
“我们店里装裱了好多幅《向日葵》。”蛮子说。
“蛮子别打岔,还有两条反驳意见呢。”老施说。
“第二个是啥?精神病?”东南北冲严辉拱了下手说,“我祝愿你早日患上精神病,越重越好,治不好那种,你就可以退学了,直接晋升为大师。”
“我的意思不是他因精神病而成了画家,我的意思是他因为他患了精神病,所以和正常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所以能画出不同风格的画。”严辉说。
“我没患精神病,我和你思维方式也不一样。”东南北说,“但只是不一样没屌用,还得看作品,你可以用鸡巴当画笔画一幅去参展。”
“谁知道你是不是精神病人?”严辉笑着说。
“好,我承认,我绝对是精神病人,和梵高一样间歇性发作。”东南北睁大了眼睛挥舞着手说:“而且我有暴力倾向,你们谁也别惹我啊,精神病人杀人没罪的。”
“不可能,从来都是杀人偿命。”蛮子断然说。
“我天天研究法律,比你们知道得多了,精神病人法律上叫‘无刑事责任能力人’。”东南北躺下说,“精神病人要先睡会儿觉,给你们时间反思一下得罪过我没,晚上尽量睁着眼睛睡啊。”
“我脚味儿大不算得罪你吧?”蛮子说。
“不算,我睡觉的时候还放屁呢,但你们肯定都放过。”东南北说。
“别,别睡啊,老二。”老施说,“趁你发病前把老五第三条意见反驳完,老五第三条意见是梵高因为死后作品卖出‘天价’才变成大师。”
“这事儿好考证,就看他画没卖那么贵之前,艺术史里面有没有记载和怎么描述的。”东南北说,“我讨厌‘大师’的称号,印象派之前的艺术家都靠订单维生,出钱人让你画成什么样你就得画成什么样,那算鸡毛大师?‘大匠’吧。”
“好,第一轮结束。”老施说,“下面请熊猫教授讲讲梵高为什么会画成那样?为什么在艺术史上有地位?为什么作品价格卖那么高?大家鼓掌欢迎!”
“不是只有梵高那么画,印象派画家一大把呢,只不过他作品的特征更明显。”东南北说,“‘印象派’这个说法怎么来的?因为媒体第一次看到印象派画展时都炸锅了,‘这是什么呀?就是个印象’。这种画风主要是因为这帮画家室外写生的原因所致,画得快、画得薄或者层次少。我印象中他们不调和颜色的画法主要受日本版画就是‘浮世绘’的影响。”
“你这种说法不也是‘印象派’吗?”老七说。
“记得睁着眼睛睡觉啊。”东南北说,“梵高及印象派画家在艺术史上的地位是挑战了学院派,启动了艺术的现代革命。至于他的作品为什么值钱,那是市场因素,适用于另外一套评价体系,和股票市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