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華與章藝文 (貳)

2.

如果說春華後來消失，那我們也不會相愛了，她常說我們是天造地設，我對她的想法並不認同，但又覺得我今生只能指望她愛我，畢竟沒有女人會喜歡我、關心我、照看我，而我們在精神上又確實可以成為彼此強大的依靠，這是毫無疑問的，我因自己的身體，書字時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不能持久，我的專注力跟後面的字，往往無法從一而終，開始的勁力猛烈，卻始終無法貫徹，這個弱點其實不講也不特別難看，繪畫就多了一股柔情似水的味道，想想也許跟生理健康有所關聯，春華能書畫，那些個名家她看得多，也許是因為這一點對我產生了好奇也說不定。

她來之前先打了電話：「我做裸體家政，老師給我開個展還算數嗎？」我回答「是」。

一個半小時之後她來了，她的臉色跟前一日上天下地的變化完全不同，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這個模樣，嬌憨的外貌加上些許氣焰，眼神像是一頭蒙古狼，殺氣騰騰。我看她肯定覺得我是個爛人、臭男人。她拿了一些補助打掃的用具來，裝在她的中型水桶，然後進去化妝室換裝，我聽到衣服摩擦的聲響，還有哭泣的聲音。

我敲敲門說：「別哭啦，妳在哭嗎？我也不能對妳怎麼樣，是妳先來招惹我，我那裏八百年前就壞了，縱然我想也不能對妳怎麼樣，昨天妳要換床單的時候我也想，但馬上就萎了，所以才叫妳回家，只是回家時又捨不得妳，也想再看看妳，我都實話說了，要嘛妳出來我還是幫妳開個展，那打掃大可不必啦！」

她聽完我一番告解也沒有立即回答。

我心想這恐怕是個燙手山芋，隨便給她辦個展也趕快擺脫麻煩，看她哭我心裡倒是有幾分惶恐，想著一鼓作氣解決問題。

幾分鐘後她終於出場。

實在不容易，超乎我想像，她買了一件圍裙可以把她的裸體遮住四分之三，只能看她光溜溜的手跟一點背部，其他的根本都看不到，接著她開始打掃，心無旁騖地唸起一些我們才懂的東西，好像要提醒我，提醒我一些文人雅士的本分。

「蘭亭序王羲之半草、晉書林聖手、魏碑、唐有顏柳歐、參照顏真卿厚重、柳公權夢僧碑最挺拔。」我倒要看她能講多久，反正我到哪裡她就躲到其他地方，結果我直接跟她說化妝室跟臥室不用整理，坐在沙發上看她整理大廳。

她騎虎難下，但很快地變成面對我做家務，我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那雙手臂，這這非同小可，我也反覆思索：是不是把她丟上床比較不傷害她的自尊，讓她當裸體家政可能確實比較傷害她。

她一邊擦桌子一邊唸口訣：

「指實、掌虛、管正、執淺、緊，活，壯士甲劍。勾、揭、抵、導、五筆齊力。」

我以為她講完了，結果她還沒停：「著腕、枕腕、懸腕、虛枕。橫豎撇捺勾厥挑折，歐陽詢不要筋！長可出格、橫絕不可！」

「妳喜歡顏真卿啊？」我問，她終於停止自言自語，但也沒打算回答我。「長可出格、橫絕不可！厚重什麼的？」我一邊問她要不要坐下，她又開始掃地然後準備拖地。我只好說別做了，結果她馬上收拾好清潔工具，又跑進化妝室，接著就是穿衣服的聲響，然後就走了！

雖然心裡不是滋味，看著她以前對我那麼尊重，現在把我當空氣還是有點反差，一想到她離開時在我家對我大聲說話，又覺得挺有趣的，她怒氣衝天嘴唇翹的高高：「老師你說話要算話，我已經進行電話錄音，到時候你不給我開個展，我讓老師身敗名裂！」

我僅是想著如果這段話被群眾知道，我跟她的點閱率可能會有點意思，她的照片跟我的大頭照會不斷被放在同一個新聞稿被點閱，她那麼會裝，最後新聞標題肯定是：「知名書畫家章XX變身禽獸，玩弄學生感情酷愛角色扮演。」(完全不符合事實)。下方還有她的控訴我的專訪。

她離開前的虛張聲勢使我回味無窮，但也達到了目的──我用了所有能用的資源，還拿了我爸的作品給她一起展出，又把近年我沒公布過的山水畫給她陪襯，後來我想了想還是額外幫她曝光，當然都是些文藝方面的刊物。她當時的嘴唇實在太嘟，讓我有了點牽掛，又交代了畫廊一些事，但這些事也導致我的家族對她嚴重不滿，家裡人都說春花手段高明，很會利用男人，連我這麼一毛不拔的人都如此用心，說我鬼迷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