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國王抉擇
不知昏睡多久,他開始被一些吵雜的聲音所干擾。有人在大聲說著什麼,有人在竊竊私語,孩提在嬉鬧,相機的聲音不斷喀嚓作響。
他皺眉。好吵好吵……
「今天活動要到此告個段落了,很高興有許多人來參與這一次意義非凡……」有人拿著麥克風。
「陳宇傑…陳宇傑…陳宇傑!」陳宇傑感覺一個細小的聲音在他耳邊焦急地呼喊著,還有人用手肘輕撞著他。
「喀擦喀擦喀擦喀擦喀擦喀擦……」
「老師,國王他在打瞌睡耶。」幾個孩子銀鈴般的笑聲。
「噓!小聲點。」
該死!……他猛然睜開眼睛,這是什麼情形。他的眼前有一群人排排站列在教堂前的講桌旁邊,有一個面容和善且稍年長的婦女正在致辭。
陳宇傑坐在第一排面對台前,身旁坐著一群穿著筆挺西裝的男女,他驚恐地看著他們,他們回以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猛然回頭一看,那是整個大禮堂,坐滿了賓客、站立兩旁的人士,以及朝他竊笑的小朋友,更慘的是後排有大大小小的攝影機及相機猛烈地喀擦作響,閃光燈此起彼落,看似記者的那群人動作迅速,以及帶著興奮的表情在看著他。
該死該死……這到底在幹嘛?
陳宇傑睡意全消,他快速地把頭對回台上的人,然後腦袋快速地運轉:這是在幹嘛,到底?他眼神一瞥,驚覺自己也全身西裝筆挺的!他訝異:天啊,什麼時後換的?
他很清楚這是禹彤帶他來的教會。
楊禹彤呢?楊禹彤妳在哪裡,快來解救我!
他必須得離開這裡,這個莫名其妙的場合!他看看左右是否有可以離開的出口,但只要他每一轉頭就會有絡繹不絕的喀擦聲。他不太敢動了,正襟危坐著。有個看似稍長他幾歲的男士壓低身子走向他,「陛下,馬上就輪到您上台致詞,請同我到旁邊準備。」陳宇傑瞪大雙眼,質疑他在跟他說話嗎。
男子示意舞台右方,陳宇傑呆愣愣地坐著,沒有動作。但他很確定男士在對他說話,他用誠懇的眼神等待他起身。他茫然地跟著他走到一旁,心想:現在是在演舞台劇嗎?楊禹彤!妳快出現啊!這是什麼活動?妳讓我臉丟大了!
「請問楊禹彤在哪?我想找她。」他小聲對站在一旁的男士問。
「不好意思陛下,我沒聽清楚。您說要找哪位?」
「楊禹彤,綁馬尾然後穿帽T的女孩。她應該在這附近,我和她一起來的。還有,我不是什麼陛下,不好意思。」
那個男士瞪大雙眼,似乎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我得先去找她。」陳宇傑敏捷地轉身,當機開溜,迅速地鑽進後方的小門。一臉訝異的男子一回神仍舊攔不住走進後方房間的他,那男子也趕緊追上去,「陛下!」教堂開始有些騷動,大家茫然地交頭接耳。
焦急的陳宇傑在後方幾個房間鑽來鑽去仍舊找不到禹彤的蹤影,倒是裏頭的幾個面色又驚又喜的人直盯著他看。
楊禹彤,該死的妳去哪了?
他想到要打電話給她,但他的斜背包已經不在他身上。陳宇傑急躁地嘆口氣,手腳慌亂,表情逐漸凝重。「陛下!」剛才的男子已追上他,喘著氣,抓住他手臂,「要輪到您致辭了。」
陳宇傑猛力掙脫他的手,拔腿就跑。就算找不到楊禹彤,他也不會再繼續待在這個詭異的場合了。
他打開那扇應該是通往外面的門。下一瞬間,一群西裝筆挺且面無表情的人將他圍住。一群拿著麥克風的記者和扛著攝影機的攝影師推擠向前,還有更遠方在喧嘩的民眾。他的腳被釘在原地,嘗試保持冷靜。
「陛下,對於民眾質疑您的能力,有什麼看法?」「剛才是因為太累所以打瞌睡嗎?」「國會對您提的法案有很多反對聲浪,您會怎麼做?」「周刊報導您和希真小姐激烈爭執,是真的嗎?你們是已經分手嗎?」「…新的人事將如何安排…」 「您怎麼看何希真小姐的緋聞?您和徐以威還是朋友嗎?」「陛下…」
陳宇傑一臉困惑,完全無法拼湊那些雜亂的聲音。
「不好意思,這些問題稍後會由皇宮發言人回答。因為還有一些重要的事,國王陛下必須先行離席。謝謝各位,大家辛苦了。」剛才那位男士擋在他面前,十分鎮靜地朝記者群扯嗓。語畢,他推著陳宇傑在一群黑衣人的護送下擠出媒體的重圍。一名黑衣壯漢迅速地開了一台黑色轎車的後座車門,把陳宇傑推上去。
門被重重關上,車子發動駛離。陳宇傑害怕這是綁架,又似乎好過被一群人質問。楊禹彤去哪了?…
這不像是被惡整的橋段,他甚至有點擔心她會不會擔心他的失蹤。陳宇傑偷瞄旁邊嚴肅面孔的男士,他早已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陛下,請原諒我出言不遜。您剛才突然離開座位,衝出教堂,您…」
陳宇傑莫名地覺得罪過,「抱歉。但…我們現在要去哪?」「回皇宮。」
陳宇傑不禁噗哧一聲,但又趕緊摀住嘴。他假裝打幾個噴嚏掩飾。
前方的黑衣男子把空調調小。
或許他還有時間想想這是怎麼回事,或是打電話求救。
「你們有看到我的背包嗎?我要打通電話。」
旁邊的男士眉頭一皺,從他的黑色公事包中拿出一支頗高級的智慧型手機遞給他。陳宇傑愣愣地接過,他的手機很小台,而且還帶點刮痕。他一定得用自己的手機,畢竟現代人都把號碼記在手機通訊錄裡。他只記得自己家的號碼。
「嗯…我想我需要我的包包,和我的手機。」
旁邊的男士投以奇怪的表情,「陛下,這就是您的手機。」
陳宇傑頗悶,他放棄爭辯,有點笨拙地開始使用那隻不屬於他記憶的手機。他搜尋著通訊錄,他訝異地看到爸爸和媽媽的號碼、宇薇的,還有希真的…陳宇傑開始相信這是他的手機,他繼續往下滑動螢幕。他看到「國會院長」、「皇宮發言人」…,這甚麼啊?「江澤」、「紹廷」…這兩個人是誰啊?為甚麼沒有楊禹彤的?程偉呢?
他心一沉,慌張地再瀏覽一次通訊錄,呢喃「沒有楊禹彤的…」。
「陛下,有需要幫您查這位楊小姐的電話嗎?她的職業是?」
陳宇傑有種說不出來的煩悶,此時手中的電話響起。他驚慌地抓穩手機,來電顯示是希真!他愣住三秒,冷靜地接起。
「喂?」陳宇傑以一個充滿疑問的口吻。
「嗨,宇傑你終於接電話了。我們今天見個面,好嗎?」
他承認自己不瞭解女人,不過女人看來真的很善變。
「嗯…好。」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他心想這是要復合的意思嗎。
「太好了。那我們六點約在宮裡,再麻煩大廚做幾道特別的料理。」
陳宇傑皺眉,宮裡?
就在這個時候,他餘光瞥見車子正駛向一座矗立眼前的宏偉建築。那是一條寬敞且筆直的椰林大道,兩旁的樹木被精心地修剪。大道的盡頭是一個巨型的噴水池,水池後方是一個猶如歐洲皇室宮殿的白色西式建築,在蔚藍的天空下閃閃發光。像極課本上的白金漢宮…
他不可置信,懷疑自己是否來到國外。從小到大,他沒有印象自己的家鄉有這種地方。「Oh, damn.」他手持電話,脫口而出。
「什麼?」希真在電話另一頭詫異。
「不,沒什麼。我懂了,晚點見。」他迅速地掛上電話,瞪著大眼望向前方。
他鎮定地走下車,仰頭望著眼前高貴又典雅的宮廷外觀。身後的黑衣壯漢示意他前行,他以沉重的腳步踏上寬大的階梯,進入氣派的大廳。
他揚起下顎。眼前是挑高的格局、水晶吊燈、雕刻的梁柱…
「陛下,歡迎回宮。」一位身形單薄且頭髮蒼白的伯伯向他鞠躬,「登基大典的流程和細節已經依照您昨天的吩咐修改好了,以及您昨天要的資料都已經放在您的辦公桌上。」
雖然極度困惑,陳宇傑卻恭敬地回禮,像個笨拙的機器人,「謝謝。」
「今天委內瑞拉…」老伯伯繼續嘰哩瓜啦地說,並引導陳宇傑向前走。他走上寬敞的樓梯,經過擺飾講究、燈光明亮的廊道,到一間辦公室。那是一個很大的空間,落地窗外正對著噴水池、椰林大道和庭園,以及此起彼落的城市建築。
他真的有擁有這個世界的錯覺。
一張長長的辦公桌,和上頭一堆書本、資料夾、公文袋和紙張,桌燈上貼著幾張便利貼。辦公桌後方是高大的書櫃,陳列滿滿或厚或薄的書籍,延伸到窗戶那邊的書架則是放著一疊疊的報紙,側面貼著許多密密麻麻的標籤。辦公桌的另一頭是幾張小沙發,對著三台電視。
陳宇傑從剛才就一直在理清頭緒…如果這是一個國王的辦公室,那他一定是個勤政愛民的國王。即便那些人一直朝他「陛下陛下」地喊,他還是有些遲疑。這實在太奇怪,就像一場萬分真實的惡夢。
他走近書櫃,政治學、XO報告、AB報表、政治學、國際關係和區域研究…他隨機抽起一本厚重的書,裡面有紅藍錯綜的劃線和筆記,那的確是他的字跡。他轉向側方的櫥櫃,那上面立著一個個相框和獎盃。他的臉孔出現在每個畫面的一角,穿著標示「皇大」、「外交」的學校正式服裝。他看著自己嚴肅的臉一張張地…浮現在重要研討會的合影、公開政治場合的留影。
似乎一切都很明顯了,他是國王。不是作夢,但像是某種遊戲設定。不知道他在哪個時空,歷史被改寫,但卻有著部分的熟悉感。陳宇傑開始去翻抽屜或架上的東西,老伯伯困惑地停下他滔滔不絕的報告,「陛下?陛下?」
陳宇傑意識到現在的自己過分冷靜,但他的額頭冒著冷汗。他在許多文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這是證據。他重新整理這一切,像是電腦處理網頁般──他是一個即將從皇家大學外交學系畢業的皇室接班人!
不!為何一覺起來,世界突然更換系統?
他被雜亂的思緒佔據,幾乎忘記稍晚和希真的晚飯聚餐。他在懵懵懂懂被侍者提醒希真已抵達宮殿。他努力安定自己的腦袋。
希真,現在有可能是此刻、唯一的,和真實世界連結的一個關鍵。
宮廷裡,走廊的空氣真的糟透了。所有的窗戶都緊閉,甚至被強化過。
他只能看見庭院水池的燈光閃爍著,還有遠方城市繁忙的火光。雖然景色很美,但是只有空調沒有風,讓陳宇傑十分鬱悶。他皺著眉頭,拉鬆領帶。
飯廳的門打開,背對著他、正在欣賞窗外景致的希真轉身。
「嗨!」她微捲的髮尾輕輕波動,襲來一陣香氣。她身穿典雅的黑色洋裝,妝容自然清爽。陳宇傑的心微微悸動,就像每個和她見面的時刻。
「嗨。」他微笑,但略顯苦澀。
侍者退出並帶上房門。小小的房間只剩下兩個人和一桌豐富、香郁的義式料理。他們倆個以一個長長餐桌的距離對坐,對視。
「宇傑,我真的很高興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她淺淺地笑,「讓我們重新開始。可能是因為太害怕了,所以猶豫不決…我想我錯了,我可以懷疑自己,但不能懷疑你…宇傑,很對不起。」她露出誠摯的神情。
「為甚麼突然這樣?為甚麼不接電話?」陳宇傑很平靜地說。
「我沒有接到你的電話啊,你有打電話給我嗎,宇傑?」她趕緊從包包拿出手機,搜尋紀錄。
「妳…不覺得這個世界有點怪怪的嗎?」他突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他等待著希真的回應,即便他覺得此刻的希真已經不是真實世界的希真。
有種他們經歷不同的事情,但卻突然被生硬地剪接在一起的感覺。
「蛤?」她困惑地抬頭。他知道她連問題都沒搞懂,他有點難過。
「宇傑,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希真眉頭微蹙。「沒有,快吃飯吧。」他揚起安慰自己的嘴角,希真擠出微笑。
陳宇傑靠著椅背,凝視著低頭吃飯的她,自問:這是要原諒她、言歸於好的意思?好像太沒骨氣,連原因都沒搞清楚…
但是這像是一場夢,說不定明天夢就醒了。但願上帝的系統只是短暫失常,很快就會修復好。可是要是修復好了,眼前的這個女孩又會和他走回平行線上。但這真的是可以作答的選擇題嗎?
「所以呢?你要如何選?回到現實世界作個平凡人,擁抱平凡的幸福?還是待在這個世界擁有希真,擁有匹配她的條件,擁有萬眾景仰的身分,卻須背付一定的自由限制和使命?」
一個熟悉的聲音浮現在他的耳邊,四周的一切彷彿靜止。靛藍的夜空被銀白的星光點綴,陳宇傑把眼神定在冰冷的空氣之中。
那個教堂出現的老頭從他身後走出來,他的步伐輕快,顯不出老態。他駐足在剔透的落地窗前,「多美的城市阿,誰可以擁有這一切?」他揚起嘴角,笑。不再像是聖誕老公公,而是像…
陳宇傑的視線隨著繞著餐桌的他,「柔和的燈光、香氣四溢的佳餚、氣質非凡的女子,還有尊貴的身分,」老頭停頓在他的身旁,手掌撐著桌面,「這不就是你想要嗎?」,老頭的聲音變得深沉又粗糙。陳宇傑抬起下巴,竟然在那個老頭的臉上看到貪婪的嘴角和邪惡的眼神。橙黃的燈光下,他深邃的臉孔出現銳利的陰影。這應該不是來發禮物的聖誕老人,而是正在做交易的惡魔!
一種瞬間驚醒的力量讓陳宇傑從思考的漩渦中醒神。表情凝重的他不寒而慄,額頭冒出更多冰冷的汗珠。他有些暈眩感,用手背輕拭雙眼,此時對面坐的已不是低頭吃焗烤飯的希真,而是一個面容慈祥、在教堂出現過的白髮老翁。
陳宇傑輕嘆一口氣,坐直身體。
到底誰是真實,誰才是夢?
「小子,所以你要如何選?」老頭微笑。
「你是誰?這是怎麼回事?」陳宇傑回復冷靜。
老翁雙手一攤,「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怎麼選?」
「我要…我要付出甚麼?這應該是一場交易吧。」他認真地問。
他笑,「想要得到就必須付出,但是這並不表示:以後的就是好,現在的就是不好。年輕人,你懂嗎?而是你真心想要什麼,你就必須去學習和承擔一些責任。我不喜歡說是交易,也不相信這世界上有惡魔。但我也不是上帝。」老頭拿起裝著冰柳橙汁的杯子啜飲,露出幸福的表情。「總之,不要太執著於對或錯,而是聚焦於選擇與割捨這兩件事。現在的選擇就是──一,你要回到正常的世界去;二,乖乖待在這個王國裡,就如你今天認知到的事物。最後要提醒的是,任何選擇都有副作用。投資基金有賺有賠,詳情請見公開說明書。」
「我要待在這裡。」陳宇傑沒有猶豫太久。
「哦,這麼篤定。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喔。」老頭歪著頭。
他神情堅定。
「為甚麼?因為富裕的生活嗎?」
「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希真……」
「嗯?因為我甚麼?」希真露著燦笑,抬頭問。陳宇傑意識到老翁消失了,一度被停頓的時空開始運轉。
他又被硬生生地拉回現實。現實嗎,好像又不是…
陳宇傑擠出微笑,「沒什麼。」
他垂下視線。他意識到希真前方的柳橙汁確實少了半杯。
(請繼續閱讀第3章「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