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5|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短暫的留戀

    若是腦神經受損了,可以隨時間慢慢修復;若是愛已被破碎,還有機會再修復嗎?
      艾德斯是一位年邁的腦神經專家,他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敢自傲的稱為腦神經專家,而是旁人所捧。到了這年頭,所知越多的,卻發現自己懂得如針渺小,活在大半輩子追求腦神經的深廣的知識殿堂,雙腳不斷追逐眼前的目標,目標卻越離越遠,艾德斯深嘆一口氣,他像被戰場上打敗的將軍,一步錯,步步錯,這盤棋子走向死局。這件事情必須說到五十歲那年,艾德斯脫離醫院的束縛,他自告奮勇的向醫院申請偏鄉落後的醫療服務,那時候的名額開出十名,最後有成功去成的只有艾德斯,其他人則是在出發前就反悔,因為不想待在鳥不生蛋的荒地進行醫療服務,而且沒有醫院先進的設備,他們不習慣,艾德斯認為他們是醫院中嬌生慣養的公子,艾德斯的同事認為,艾德斯愚蠢的放棄醫院的升職機會,當然有的人也認為艾德斯那麻煩的眼中釘,從醫院的主治醫師名單除去無疑對其他對手是好事。
      艾德斯簡單的整理自身的行囊後,獨自前往機場,他搭下午兩點五十四分的班機,他看一下手上的錶,指針落在兩點五十分,再四分鐘後飛機準備啟航。他隨著排隊人潮進入機艙,他的位子則是靠窗的位置,艾德斯沒有多看一眼,直接把窗戶上的拉門給拉下。他調整的適當又舒服的姿勢稍微臥躺在座椅上,他伸手拿出隨身的藍色筆記本,封面寫的第六版的神經學原理手冊,書皮跟書頁已經被艾德斯翻到嚴重皺褶,上頭還有凌亂的鉛筆記號,有些頁面上角有摺痕,那是艾德斯的習慣,當他那天有遇到類似的病人,他會再去翻閱那本藍色筆記本,對照那病人與書本上的相似之處,不過大部分沒有一個如此典型,所他看完後總是會些微的情緒低落。
      他開始翻著那些書上的內容,然後又開始搔著下巴,這是艾德斯思考的習慣動作,他總是要這樣做,才能讓思緒比較清晰。
      不到多久,艾德斯已經到了偏鄉的阿玻斯維亞,剛踏下飛機,就感受到強烈熱氣向全身襲來,一陣子他無法適應阿玻斯維亞的炙熱的天氣,他靠著每天沖洗冷水澡驅趕身上的熱氣,過了幾年,幾十年後,他已經不需要依賴冷水這東西,彷彿他的軀體已融入熱氣的一部分,就算汗流浹背,他也不會感到煩躁。
      他待在一間非常簡陋的氧化偏黃白的石屋裡,替那邊的人看診,他若是聽到身體虛弱,頭暈,肢體無力,他便會先設法排除是否是腦部出了大問題,一開始他以為這裡沒有電子設備,若是真的出紕漏,後果無法設想,艾德斯認為幸好這裡還有X光放射線機台與電腦斷層,使用個幾次,就會容易產生過熱,讓艾德斯與其他的醫護人員只能讓其先停歇,有時候他只能祈禱下一個不是腦神經有問題的人。
      有天夜裡,那天忽然下起大雨,阿玻斯維亞只要被大雨覆蓋,就容易淹水,因為地勢屬低窪,所以要解決淹水的事情,政府就頭大,畢竟沒有足夠的資金可以設置更多排洪系統。阿玻斯維亞是眾神遺忘的孤兒,也是被其他國家容易被忽略,不過艾德斯了解到,這也非是一著一夕可以解決,命運如此,後面的道路就是如此。
      雨停了,淹水還未退去。艾德斯正在用勺子將地上的水拋出門外,這時忽然來了一位女子,艾德斯聽聞腳步在淹水的踐踏聲,他停下手邊的工作,看了一眼,便說:「今天恐怕無法看診,所有的設備已經浸水了,必須要等待一段時間,才能再開始看診。」女子走向前,虛弱無助的看向艾德斯,艾德斯再定睛一看,她那頭秀髮烏黑又參雜深咖啡色澤,秀髮隨著雨後的夜風吹拂,臉蛋曬得黝黑,五官沒有因為膚色的黝黑掩蓋了特色,身子非常瘦小,雙手擺在臀部後方,不安的搖晃。艾德斯看在眼裡心情多了些複雜,比起腦神經是更複雜的思緒,更複雜的網絡。艾德斯的迷走神經早被交感神經所控制,他可以確定的是因為她的出現,讓艾德斯悸動,不論身形,艾德斯想展現男性本能想呵護她;看診時,不論她的聲音,總是在艾德斯的耳邊繚繞,日復一日,艾德斯期盼都會站在門口期盼她的到來,女子的話不多,像是一句千金,惜字如金,或是深怕多講幾話,會讓她弱不禁風的身子給折損,但艾德斯還是願意為她看診,那怕只是幾句話,艾德斯都會心滿意足。
      在某次傍晚,艾德斯的診所儀器已修復完畢,女子這時登門拜訪,艾德斯很疑惑的問了她:「你不是都要晚上才來,今天特別早,發生甚麼事嗎?」
      女子說:「最近又開始頭痛了,而且一直有強烈的作嘔感,你可以救救我嗎?」
      她說完便昏倒在門口,艾德斯馬上把她抱進來,給予腦神經評估,也給予點滴補充水分,女子很快就醒來,她告訴艾德斯是一位非常溫柔有耐心的醫師,在這之前你也沒有把我拒於門外,艾德斯則是告訴她,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是我自願來到這為大家服務診療,另一方面我不想被醫院束縛,女子則是面以微笑,之後抬頭親吻了艾德斯,艾德斯似乎早就明白她的心意,也了解自己的心意,彼此沒有,他們像是尋覓已久的戀人,經過多番的波折,終於在這被孤立的國家見面,艾德斯與女子相擁互吻,激發了最原始的渴望,忘情的肌膚之親,讓他們久久不能忘懷,休息一會,艾德斯又會向女子索求,他會伸手在她的秀髮遊走到臉龐,女子羞澀的眼神望了艾德斯,她拉起艾德斯的手,探索那禁忌的樂園。
      艾德斯準備要起身時,女子拉住他的手便說頭又開始痛,艾德斯看著自己身旁戀人痛苦的模樣,他餘心不忍得將她抱到電腦斷層室,艾德斯讓其躺平後,他按了幾顆按鈕後,電腦斷層開始發出低頻的怒吼,艾德斯擔心電腦斷層是否又會過熱導致零件損壞,不過他的擔心是多餘,上帝聽進他的心聲,讓檢查過程非常順利,艾德斯將女子扶下電腦斷層臥躺得檢查艙,在一旁休息時,女子開始嘔吐,吐一堆水在地上,艾德斯用他自己衣服幫她擦乾,繼續看著眼前電腦斷層影像,艾德斯發現一切已太遲,原來女子腦部的皮質大面積白化,還長了一顆腫瘤,而且已經壓迫了小腦,也快壓迫腦幹,艾德斯知道這是死棋,也無法開刀,他被上帝騙了,上帝只是想讓艾德斯盡快得到答案,然後告訴艾德斯變化萬千,世事無常,艾德斯憎恨上帝,心裡像是被割了一道口子,他走向女子,當他要準備告訴她,女子用手指輕貼他的嘴唇,示意他不用說了,女子知道得到是無法解決的嚴重疾病,她流下眼淚,知道短暫的相處與肌膚歡愉,來給彼此短暫的快樂,可以暫時忘卻痛苦,艾德斯心裡把那份痛苦擱置在一旁,但只要不小心勾到那塊痛苦,他便會在診所外頭痛哭流涕,倒是女子並沒有淚眼婆娑,女子則是告訴艾德斯,這也許就是命運吧,該會走到甚麼方向,上帝都已經安排好了,就像你今天會來阿玻斯維亞,也是上帝的指引,才能在此相遇,相遇不在乎長久,只在乎那短暫的一瞬間,就足夠了。
      女子原本就是嬌小的身軀,現在因病情進展,顯得更瘦弱,之前光澤亮麗的秀髮,現在已經黯淡無光,雙眼也漸漸有一層朦朧汙濁的薄膜,臉上與身上的肌肉,好像無法好好覆著在骨頭上,女子用僅剩的力氣握著艾德斯的手,艾德斯感受到那手越來越輕,也感受到他內心的愛正不斷地崩塌,那些美好的記憶被腫瘤佔據,他好像記不起來到底怎麼發生的,現在最印象深刻的是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子,扭曲的痛苦映入眼簾,女子又哀號的發疼,艾德斯一旁給予嗎啡,讓她可以舒緩。
      隨著艾德斯手的錶的指針指在八點五十分,也是女子第一次與艾德斯診所門口見面的時候,女子開始用力的呼吸,深淺交錯,有時候又停了一會,她用微弱的口吻向艾德斯說:「艾德斯醫師,謝謝你…讓…我…咳…咳…度過每天…」
      艾德斯:「別再說話了,我知道你非常難受,你越是這樣我更加難過,我走遍天下,學習各種醫術,但現在我居然救不了你,我所有所學的,完全無法派上用場,對於一位醫者,對於自己心愛的想守護的人,卻無法守護,無法握住,無法醫治,只能眼睜睜看著你隨時間流逝,我這跟殘忍的屠夫有何分別。」
      女子繼續告訴他:「我…好像…時間…不多…了…咳…,放下放手…就是…最…好的…證明…」女子的死亡落在艾德斯錶上的九點零五分,她像是在告訴艾德斯,她沒有離開,只是選擇用另外的方式存在,守在艾德斯身旁。艾德斯跪倒在地,他還是責備自己的無能,那一晚,艾德斯在外頭撕心裂肺的哀號,哀傷難挽回那過去曾經的記憶,徒留艾德斯那傷心欲絕的心情。
      今年他已經在阿玻斯維亞度過三十年歲,風光模樣不比以往,但多了一顆看淡世俗沉著的心,診所還是有人會來向他看診,或是有新的醫學生特地來此只為了向他習得一門精深的醫術,以前他總是認為事事都可以解決,現在他則會教自己的學生說:「沒有事事可以解決,你只能順其自然,任由命運發展,這就是上帝旨意,上帝想帶走任何人,無所不用其計,就算有高深的醫術,上帝還是找的到你。」
      學生問他上帝為什麼不帶你走?艾德斯摸著下巴,笑著說:「上帝想必是要繼續折磨我,才沒有麼快帶走我,好讓我可以沉浸在那痛苦的回憶吧。」艾德斯這次沒有流下眼淚,談起過往,內心的悸動還是會有,他沒有流淚,艾德斯仰頭望著天空,喃喃自語:「若是腦神經受損了,可以隨時間慢慢修復;若是愛已被破碎,還有機會再修復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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