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10|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原創] 無限流的呢喃-24人事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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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社畜想要安排自己的時間還是太天真了。

 

才剛推開第三會議室的門,立刻有另一位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同事上前,和他說:「楊炳盛,剛好!那個,人事助理找你,說是有重要的事情,你趕快去人事室。」

「呃、喔,好……」還來不及反應,對方便急匆匆地繼續往前走,到另一不知哪個忙碌的地方去。他只來得及扯起嗓子再問一句,「等等!你說要去哪?」

「四樓!人事室!快點!」對方頭也沒回,只是用手指指另一條走廊。

 

所有方才想好的計劃都被應聲卡斷,他左右環視,找找附近有沒有路牌,明確指示他所謂的「人事室」在哪,或者告訴他現在位處幾樓也行。但這裡僅有制式化的白牆,還有更多的監視攝影機──事實上,好像有點太多了。一條直線的走廊,頭尾各裝一個也就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那個多監視器。

 

他假裝沒有注意到鏡頭,垂下視線,逕自朝對方剛才指的走廊前去:往前直走,岔路處右轉。

他踩著灰色的地板,走得不疾不徐。

 

轉角。

直到轉彎的時候,他才稍微抬眼,觀察了下剛才途經的走廊。

只見那一整排的長筒鏡頭,都不再是照向它們前方──它們轉過頭來,直攝著他離去的步伐。

無機質的視線,像是黑白分明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他的腳步差點因為突然的心驚而停頓。但是沒有,因為本來就沒有走得很快,所以他將那瞬間的停頓,喬裝為走路時正常的節奏,並繼續向前。

 

直走到底,是辦公大樓的電梯。

他如獲至寶地拿出手機,速速拍下貼在牆壁上的樓層簡介。

 

整棟總共八層樓,他現在位處中間偏下的三樓。

他所處的樓層標註著:會議室(一)~(五)、企劃部、美術部。

這倒是挺貼心的,沒有太多雜訊,他很快就得到「楊炳盛隸屬企劃部」的結論──畢竟他桌面那一沓資料,看起來可不像搞藝術的部門。

 

人事室僅在上面一層樓而已。不過他瞥了眼電梯間旁敞開的樓梯間入口,決定當作什麼也看到,繼續耐心地等待電梯。

他掏出手機瞄了下鎖屏上的時間:六點十二分。然後又看向架在四個角的監視器──這幾個倒是挺安分的,沒有刻意聚焦在他身上,僅是正常地監看著這個空間。

 

「叮。」

鐵灰色的金屬門開啟,裡面是一個可以容納四至六人的小空間,藉由三面鏡子營造出看似寬廣的錯覺。

電梯裡沒人,只有一個半球形的監視器,一閃一閃著紅光。

 

沉默了一路的他,在密閉的電梯空間裡,忍不住開口:「我在想,人事助理可以找我聊什麼?升職是歸他管嗎?『我』的夢想是爬更高?」

但畢竟只是一層樓的距離,隨著另一聲「叮」,大門打開。

 

四樓的職員比較多,也有人在電梯間等候。

見這些人打算搭電梯,還似乎是往下,他立刻換上自認為應該是親切的笑容,向這些他一個也不認識的人們問道:「你們好啊!準備下班了?」

 

笑容。

憑他為數不多的人際交流經驗,無論他是想表達開心或歉意,都總是顯得很不真誠,時常給人「這傢伙在反諷嗎?」的感覺──他有時候確實是在開嘲諷就是了──但大部分、大部分,他其實挺真心誠意的。只不過因為不大擅長表達情感,或者是他真的很缺乏內在情緒吧?總之、很容易予人錯誤的解讀。

 

他試著像學校老師跟他的心理諮商說的:看別人的鼻子或嘴,自然一點,不要直直盯著眼睛,會給人壓迫感。

他看向那些人,一眼掃過去,連個臉都記不得。

他還在笑,笑得一點也不自然。

 

他已經做好這會搞砸的準備了──不是因為觸發關鍵詞導致電閃雷鳴之類的搞砸,而是會把局面弄得很尷尬的搞砸。

 

「還沒啦,老楊你在開什麼玩笑?」

「哇現在幾點?九點了嗎?」

「我們正要去開會咧。」

 

出乎預料的,是這些人給予他挺正面的回應。

他眨眨眼,差點沒反應過來,然後才接話道:「哈哈辛苦啦!」

他們揮揮手,關了電梯門。

 

莫名的,有點心跳加速。他下意識地摸向臉部,眼睛看向閉合的電梯門──金屬門反光,照映著他那張不屬於自己的臉。

「哇這什麼黑科技……」他喃喃自語。

 

然而感嘆歸感嘆,他並沒有忘記說那句話的主要目的。

他繼續向前走,離開電梯間前,轉頭看了眼監視器──正常,只是認分地拍著那兒,並沒有跟蹤他的腳步。

雖然他故意說了可能的關鍵詞,卻沒有觸發異常,也沒有被高度監看的感覺。

 

「所以關鍵詞不是下班嗎?還是這個遊戲並不是靠說話引發異變?」他仗著走廊上人少,一邊向前走,一邊小聲地碎唸著。

 

 

大概是因為四樓的不同辦公室比較多,長長一條走廊,清楚標示著往前走能到哪些單位,轉彎處也有寫著往右、往走分別能到哪兒。

他在這些整齊劃一,彷若複製貼上的走道上,努力裝出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實則眼珠子瘋狂亂轉,尋找人事室的牌子。

 

「楊炳盛!」

 

他已經習慣這個名字了。

於是他立即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個比現在的他矮上一些的男子,那人剛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便見著在走廊上的自己,於是熱情地朝他揮手。對方身穿標準白領襯衫(這裡大部分人都穿這個,他也是),下擺紮進黑色的西裝褲裡,但沒有弄得太整理,有幾處衣服被抽拉出來,看起來有幾分隨意。

對方戴著眼鏡,朝他揮手的左手手腕則有一個智慧型手錶。

 

他稍微把視線抬高,看見了那人所在的辦公室牌子,便是他正在尋找的人事室。

他也禮貌地揮揮手,朝對方打招呼,然後邁大步伐,走到他身邊。

 

「楊炳盛,我們進來聊聊吧!裡面沒人。」

「嗯。」他點頭答應。

 

人事室誠如對方所言,此刻並沒有其他人,僅有幾張空桌。最裡面的是主管的大桌子,從後數到前,則是幾位專員、助理的位子。最靠近門的,應該就是對方的位子了──因為那人一進門,就直接走進那個辦公桌,拉了椅子坐下。

 

這裡和他的辦公室不一樣,並沒有配備綠白色的OA板,每個桌面都是完全敞開的,只是桌旁有許多櫃子,稍微勾勒出一個私人空間。兩個辦公間一致的,大概是同樣白底黑字的時鐘,和每桌一個三角形的塑膠立牌,標註出各個職員的姓名和職稱。

而這人的名牌,上面沒有名字,僅有「人事助理」幾個字。

 

人事助理坐在位子上,手肘撐著桌面,雙手手指交叉,遮住嘴巴,頭稍稍倚在上頭。

 

那人抬眼看向他。

而他也毫不畏懼地看了回去,並補上一句:「哇、碇源堂?」

 

對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則趁機舉半手發問:「我感覺你想跟我聊很久,我可以拉張椅子坐嗎?」

「行、你先拿隔壁桌的吧,他們去開會,需要一陣子才能回來。」

他從善如流。

 

「好的、我相信你也是玩家。」在他終於把椅子推過來,坐在助理對面時,助理率先開口:「初次見面,你好,我是──」

他張著口,頓了一下,然後才接續前面的話,完成了自我介紹:「楊炳盛。」

還沒等他開口,助理傾身向前,揚起一個自信的笑容,肯定地說道:「你是新手玩家對吧?」

 

他眨了眨眼。

按照正常邏輯,有人自我介紹,他應該要跟著自我介紹,最好還要回答對方的問題。但是他注意到了楊炳盛說話時的停頓,而他實在是太好奇了。

 

「對、這是我第二場遊戲。」他還是秉持著做人的禮貌,先回答了提問,然、後、開、口:「你是老手,而且很熟悉系統規則,甚至開始鑽漏洞了。你知道老玩家有很多不能跟新手說的話,所以你把它包裝在自我介紹裡面。如果能說出來,就代表對面的我是跟你同個位子的……讓我想想,『我是什麼什麼楊炳盛』,你想說一個位階、來處、稱號、組織、職稱,而那些東西是我不能知道的,跟那個系統沒有跟我說,但存在的遊戲大廳有關嗎?」

他眼睛眨得更快,視線焦距並沒有集中在楊炳盛身上,而是隨著話越說越多,越來越失焦分散,他沉浸在自己的推論裡,繼續興致勃勃地問道:「你是某個玩家組織的成員?探索者?」

 

「嗯哼。」楊炳盛沒有承認和否認,僅是笑了下。

 

然而他卻突然停下長篇大論。

深呼吸,嘆氣,手摀住臉。

 

「……怎麼了?」楊炳盛並沒有預料到這個反應。

「我認為。我認為要不是我長得不好看,要不我不擅長表情控制。」他說,聲音悶在手心裡,「但剛剛大家對你的臉反應良好,我就認為我的情緒傳達沒問題,或許只是臉不符合大眾審美而已……可是剛剛看你用我的臉笑的時候,我覺得挺好看的,所以結論是我很不會笑,對吧?」

 

楊炳盛不好意思說他沒有太聽得懂他的煩惱是什麼。

但可以簡單總結為,他認為楊炳盛這張臉很好看,並且楊炳盛操作他的身體時,也笑得很好看,對吧?

所以炳盛遲疑了一下,非常猶豫地說了聲:「嗯……謝謝?你也別妄自菲薄。」

 

「唉、你好,初次見面。」繞了一整圈無關緊要的話題,他終於醒悟他們還沒打招呼,趕緊補上這句。伸出手,和他握手,「我是企劃部的楊炳盛。」

「你好。」楊炳盛也伸手,和頂著自己的臉的傢伙握手。再放開時,補上一句,「或許你可以跟我說你作為玩家實際的名字,不然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扮演的人叫什麼名字。」

 

「人事助理啊。」他指了指桌上的牌子,笑得很真誠,「遊戲告訴你了,這個角色就叫這個,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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