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24|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孤星旗永不落(29):里奧格蘭德共和國

眼見死敵陷入危機,德克薩斯當然不會忘記落井下石。拉馬爾早先曾嘗試說服墨西哥承認德克薩斯的獨立,讓兩國的關係正常化,但墨西哥政府不僅拒絕,還變本加厲的煽動德克薩斯的墨裔居民和原住民反抗,現在該是德克薩斯人還手的時候了。

灌木原之狐

里奧格蘭德共和國的領袖卡納雷斯。

里奧格蘭德共和國的領袖卡納雷斯。

1839年1月,格蘭德河北岸小鎮拉雷多(Laredo)的治安官安東尼奧.卡納雷斯.羅西略(Antonio Canales Rosillo, 1802 – 1852)召集了當地仕紳豪強,宣稱擁護《1824年墨西哥憲法》,不再接受墨西哥城的管制,並號召志願者組織民兵,不少遊走邊境的墨西哥牛仔(Vaqueros)與原住民加入了他的陣營。

1830的墨西哥牛仔,源於伊比利半島的牧民,殖民時代傳入新世界,絕大多數是混血人,美國的牛仔(Cowboy)傳統受到他們很深的影響,在英語中也寫作Buckaroo。

卡納雷斯來自蒙特雷(Monterey),具有律師執照並在塔毛利帕斯州邊境擔任民兵軍官,參加過幾次防衛科曼奇人、阿帕契人襲擾的行動,還當選過一次州議員,在當地有一定的知名度,還得到「灌木原之狐」(El Zorro del Chaparral[1])的外號,得名於他靈活的談判手腕和神出鬼沒的行動。卡納雷斯本身傾向聯邦主義,早在1834年便在邊境組織了一群民兵;當他得知德克薩斯獨立的消息時,依樣畫葫蘆的構想開始在他心中萌芽。

新墨西哥的乾旱灌木原,美國西南和墨西哥北部的常見地景。

在起兵之前,卡納雷斯便積極的向鄰近城鎮、友好的卡多原住民部落、以及「鄰國」德克薩斯爭取支持。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報,來自德克薩斯的退伍軍人山繆.喬登(Samuel W. Jordan, ? – 1841)與魯本.羅斯(Reuben Ross, ? – 1839)前來投奔,還帶來近200位冒險家。

喬登早年生平不詳,但他在德克薩斯有豐富的作戰經驗,主要是對抗切羅基人,不久前剛離開軍隊;羅斯是來自維吉尼亞的老牌冒險家,參加過1813年的麥吉──古提耶雷斯遠征,在德克薩斯獨立戰爭期間又從美國前來投奔,後擔任前陸軍總司令赫斯頓(Felix Huston, 1800 – 1857)的副官,而赫斯頓本身也是一位堅定的鷹派,力主將德克薩斯的邊界推進到格蘭德河。

10月3日,卡納雷斯親率民兵,偕同喬登、羅斯的德克薩斯冒險家進攻據守米埃爾(Mier, Tamaulipas)的墨西哥軍隊,爆發阿爾坎特拉(Alcantra)之戰。守軍指揮官何塞.伊格納西奧.帕翁(José Ignacio Pavón, 1791 – 1866)上校擁有500名官兵和4門火砲,儘管守方具有人數優勢,但他們缺水少糧,難以持久作戰;帕翁決定搶先突圍南下,沿著阿拉莫河(Alamo River)撤退。

卡納雷斯和喬登在米埃爾西南方約20公里處的河畔追上帕翁,雙方激戰一天後各自收兵,但墨西哥方的飲水用罄,取水時又被德克薩斯騎兵攔截,撤退路線也被切斷,走投無路的帕翁只得舉起白旗投降,而他手下的350名官兵竟集體投奔卡納雷斯部下,只有帕翁和少數軍官獲釋離開。

阿爾坎特拉一戰讓卡納雷斯聲名大噪,同時也令他野心膨脹。11月底,卡納雷斯率領近千名士兵朝馬塔莫羅斯進軍,但他走到城下才發現這座城市戒備森嚴,瓦倫廷.卡納利索(Valentín Canalizo, 1794 – 1850)上校率領1,500名精銳坐鎮城中,卡納雷斯的雜牌軍根本不可能動搖分毫,只能灰頭土臉的撤退。羅斯在這場失敗的遠征後離開卡納雷斯屬下,他們早先便因指揮權問題爆發衝突,羅斯早想擺脫這位眼高手低的老闆。

帕翁上校(左)與卡納利索上校(右),這幾回登場的墨西哥將軍(有圖的)後來幾乎都登上總統寶座。

在離開德克薩斯之前,羅斯曾與遊騎兵班傑明.麥卡洛克(Benjamin McCulloch, 1811 – 1862)結怨,起因是麥卡洛克與羅斯的好友史維策(Alonzo B. Sweitzer, ? – 1841)起衝突,自詡紳士的麥卡洛克拒絕和史維策決鬥,反而是羅斯主動跳出來為朋友出氣,挑起決鬥打傷麥卡洛克,這也是他逃到墨西哥當冒險家的理由。

班傑明(左)與亨利(右).麥卡洛克兄弟,他們跟隨克羅克特來到德克薩斯,成為遊騎兵的幹將。麥卡洛克兄弟在南北戰爭中皆在南軍服役,班傑明於1862年陣亡,亨利則於戰後回鄉。

聽聞羅斯回到德克薩斯的消息後,麥卡洛克帶上他的弟弟亨利(Henry Eustace McCulloch, 1816 – 1895)前去談判;亨利也是位戰功彪炳的遊騎兵,他在平安夜的談判中一槍便幹掉了羅斯。而史維策則在早先的另一場決鬥中被羅伯特.內伯斯(Robert Simpson Neighbors, 1815 – 1859)上尉給收拾了。

內伯斯上尉,後來以擔任德克薩斯與美國政府的印第安專員而得名,他十分認真學習科曼奇人的語言與習俗,博得對方的敬重;但他無法化解美國殖民者與原住民之間的衝突,還被指控偏袒原住民,最終遭殖民者刺殺身亡。

雖然失去了羅斯,卡納雷斯依然繼續揮兵南下,這回的目標是新萊昂州首府蒙特雷(Monterey),由他的親信何塞.安東尼奧.薩帕塔(José Antonio Zapata, 1800 – 1840)率領300騎兵擔任先鋒。蒙特雷的守將是先前在維拉克魯斯和法軍交過手的阿里斯塔將軍,他決定出城迎戰薩帕塔,卻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被卡納雷斯的主力趁隙突襲,差一點攻入城內。阿里斯塔得到教訓後決定堅守不出,不與神出鬼沒的對手尋求決戰,而是派出間諜分化,用錢收買對方的士兵。

幾天後,卡納雷斯發現自己的千人大軍突然少掉七成時,心知大勢已去,便於12月27日解圍撤退,回到拉雷多的根據地。 

里奧格蘭德共和國

1840年1月17日,科阿維拉、塔毛利帕斯、新萊昂三州的代表在拉雷多集會,宣布「里奧格蘭德共和國」(Republic of the Rio Grande)獨立,要對抗墨西哥城的中央集權政府、恢復聯邦制度,在鄰近的新墨西哥、奇瓦瓦、杜蘭戈三州也有一些支持者,南方的薩卡特卡斯、猶加敦叛軍也與他們遙相呼應。實質獨立的德克薩斯則是里奧格蘭德共和國最大的支持者,拉馬爾期望能在墨西哥與德克薩斯之間建立緩衝國,同時削弱墨西哥的勢力;但他不願和墨西哥徹底翻臉,只默許德克薩斯志願者自行響應,正如當年美國冒險家們在德克薩斯所為。

里奧格蘭德共和國國旗的四種版本,左上為正式版,右上的版本也很常見;三枚白星象徵著科阿維拉、塔毛利帕斯、新萊昂三州,設計概念與德克薩斯孤星旗有關。

里奧格蘭德共和國總統由塔毛利帕斯州州長黑蘇斯.德.卡德納斯(Jesús de Cárdenas)擔任,卡納雷斯出任陸軍總司令,來自德克薩斯的何塞.馬利亞.黑蘇斯.卡爾巴哈爾(José María Jesus Carbajal, 1809 – 1874)則出任議會秘書長。

里奧格蘭德共和國的掌舵者卡爾巴哈爾。

卡爾巴哈爾是來自加納利群島的西班牙裔移民後代,出生於聖安東尼奧,由於父親早逝,家中食指浩繁,年幼的卡爾巴哈爾被交給殖民地中最具聲望的奧斯丁教育,跟著奧斯丁在美國讀書、工作,還改信了新教,後來被派到馬丁.德萊昂(Martín De León, 1765 – 1833)部下擔任測量員,協助建立德萊昂殖民地的核心維多利亞,還成了老闆的女婿。作為奧斯丁與德萊昂的親信,卡爾巴哈爾在德克薩斯的政壇中十分受到器重,年紀輕輕便當上聖安東尼奧市議會的秘書長。

卡爾巴哈爾是堅定的聯邦主義者,公開抵制墨西哥的中央集權政策,使他一度遭到追捕,好在姊夫貝納維德斯出手相救,讓他偷渡到紐奧良才躲過一劫。獨立戰爭期間,卡爾巴哈爾來往於紐奧良與德克薩斯之間運輸軍火,卻在途中遭到墨西哥軍艦攔截,和馬丁.德萊昂的兒子費爾南多(Fernando De León, 1798 – 1853)被關押在馬塔莫羅斯。這回貝納維德斯涉險賄賂獄卒,又將卡爾巴哈爾救了出來。

然而,卡爾巴哈爾雖然同情德克薩斯人,但他本身不願拿起武器對抗墨西哥同胞,因此遭到嚴重的歧視。德克薩斯獨立後,態度游移的墨裔居民遭到強迫遷移,包含德萊昂、貝納維德斯、卡爾巴哈爾等老牌殖民者家族。心灰意冷的卡爾巴哈爾遂避居紐奧良,直到卡德納斯邀請他加入新生的里奧格蘭德共和國,為聯邦的理想奮鬥。

里奧格蘭德雖然聲勢浩大的建國,但阿里斯塔將軍率領的墨西哥軍隊就近在咫尺,構成巨大的威脅。喬登建議向德克薩斯尋求援助,但卡納雷斯沒有聽取他的意見,反而要求喬登和他的冒險者們主動出擊。喬登認為此舉無異是要他去送死,索性拒絕參戰,卡納雷斯便自己帶著主力部隊迎戰阿里斯塔。

3月24日,卡納雷斯的大將薩帕塔在莫雷洛斯(Morelos, Coahuila)和阿里斯塔交鋒,里奧格蘭德軍慘敗,薩帕塔被俘處死,腦袋還被掛在格雷羅鎮(Guerrero, Tamaulipas)的旗桿上示眾;隨後,卡納雷斯也在北面的薩拉戈薩(Zaragoza)被阿里斯塔打得落花流水,拉雷多城門戶洞開。

眼見局勢危殆,卡納雷斯只得率殘部退往德克薩斯,里奧格蘭德政府也隨之撤離,跑到德克薩斯的維多利亞重建流亡政府。拉馬爾接見了卡納雷斯等人,願意支持里奧格蘭德的事業,但他正困於原住民的麻煩,德克薩斯貧弱的財政也無法支應兩面作戰,只默許卡納雷斯在此招募志願者。

6月1日,卡納雷斯和喬登在聖帕特里西奧召集了500位志願者,大多是墨裔居民與流亡者,三分之一是德克薩斯冒險家和原住民勇士,而且還有更多志願者正在趕來的途中。喬登這回打頭陣出戰,渡過格蘭德河後長途行軍,奔襲塔毛利帕斯州中部城鎮維多利亞城(Victoria Ciudad),且順利的旗開得勝。

卡納雷斯要求喬登繼續挺進,目標是中部大城聖路易波托西(San Luis Potosí)。喬登這時卻起了疑心,他認為孤軍深入風險太高,打算回師先取西面的薩爾蒂略以鞏固側翼。喬登的疑慮正確,不少墨西哥間諜假借投降之名混入他的隊伍;但他沒料到卡納雷斯身邊同樣充斥著間諜,送到自己手上的情報幾乎沒一件可靠。

10月25日,喬登對薩爾蒂略展開攻擊,但守將拉斐爾.巴斯克斯(Rafael Vásquez, 1804 – 1854)已做好萬全準備,還收買了不少里奧格蘭德官兵,使得喬登陣腳大亂,最終全軍覆沒,只剩本人逃回德克薩斯。

里奧格蘭德共和國的情勢,紅色是曾被共和國控制的城鎮,紫色是墨西哥政府控制的城市。

失去喬登的戰力後,卡納雷斯也失去了信心,他在幾天後便決定向墨西哥政府投降。1840年11月6日,阿里斯塔在卡馬戈(Camargo, Tamaulipas)受降,降下里奧格蘭德共和國國旗,結束了這個國家短短10個月的歷史。

野心家卡納雷斯並未受到追究,他獲得墨西哥軍隊收編,後來官拜准將,還反過頭來參加了入侵德克薩斯的行動,但他並沒有忘記聯邦主義的理想。卡爾巴哈爾也繼續跟隨卡納雷斯奮鬥,後來加入了貝尼托.華雷斯[2](Benito Pablo Juárez, 1806–1872)麾下,繼續活躍於19世紀中葉的墨西哥政壇。

貝尼托.華雷斯,第26任墨西哥總統,1858年至1872年在任,自由派領袖。

最倒楣的莫過於喬登,他返回德克薩斯後和休士頓大吵一架,由於他試圖持斧攻擊休士頓,只好逃亡到美國。1841年夏,喬登聽聞阿里斯塔正率軍進攻南方的猶加敦共和國,他又企圖號召一批志願者前去參戰,但最終未得成行,失意的喬登在當年6月22日服毒自殺。


[1] 一種常綠灌木林,主要分布在美國西南部到墨西哥北部,尤以加州南部地區為代表,可再細分為海岸濕潤型與內陸乾旱型。

[2] 墨西哥自由派領袖,1858年起擔任總統,帶領自由派在改革戰爭(Reform War)中擊敗保守派,再對抗法國扶植的墨西哥第二帝國,因而被視為墨西哥民族英雄,有「墨西哥的林肯」之稱。華雷斯是墨西哥史上首位原住民出身的總統,也是有記載以來最矮的國家元首,他的身高只有4呎6吋(約137公分)。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