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萬物之逆旅 藏生命觀初探

德仲溫泉位在墨竹工卡縣城東北方73公里，離拉薩約1小時路程，海拔約4500公尺。
唯一一家溫泉賓館，從318國道轉往山谷村路，還得開近2小時，難怪少有台灣團到訪。
如此深山林內的溫泉，設施倒不馬虎；藏風的陳設，有近20房間、廚房和泡湯區。

臨壁而建、近溪底的溫泉池，分為男湯與女湯兩區裸湯，
房間區比湯池高，走在迴廊時，男湯一攬無遺，「草」(not春)色無邊。
有自信的英勇男士們，應不在意吧！
一板之隔的女湯，還佐以帆布，掩蔽性較佳；板上掛有泡湯規則，全部藏文。
這天天寒，夜半到訪，巴不得趕緊跳下暖湯。
此時，池內早有約 10名的藏族婦女，從老到少都有，我們成了唯三的外來客。
一位媽媽帶孩子同泡，頗為和善的與我們暢談。

泉溫約40度C，初泡頗燙，下池水深及胸，婦女指引池邊兩處小台階，拾階而下。
泡久漸熱，身體漸暖，倒也可以坐上池壁，在高原冷風中散熱喘口氣。
已經連續兩天無法洗澡的我們，連日舟車勞頓趕路，此時只有一句，「好舒服啊～」 

清晨二沐德仲溫泉時，有幸與一位拉薩婆婆同泡，言談句句皆哲理。
老人家講述大師於此地制伏妖女的傳說，並說此泉為蓮花生大師所加持，
藏醫甚至以泡溫泉當藥引子，據說可治關節、婦女病逾60種。
老嫗每年兩次造訪溫泉，一為初春乍夏之際、一為秋收冬藏之前，因這段期間疫病好發。
一番自身經驗，確與褥熱易菌的科學實證相去不遠。

得知我們來自遙遠的台灣，她說：能來西藏至少三條件：一為經濟能力、二為勇氣、三則福氣。
聽聞智老一言，反芻這10天的西藏行，我們點頭如搗蒜。

因為有勇氣，才能探索陌生的三千公尺世界屋脊，才能熬過高原反應的不時折磨。
因為有福氣，才能與藏族導遊、駕駛結緣，才能在險峻顛簸山路平安而歸；
更在大昭寺、萬般榮幸目睹釋迦佛12歲金身而淚流。

雪域西藏，白雪盡褪的高原童山濯濯，草木皆難生的國度所生養的子民，其生命觀更因珍惜而獨特。

初抵西藏那天，蔚藍拉薩河一路相伴，不僅從口腹之欲的角度好奇問：河裡有哪些魚可食用？
藏族導遊答覆：「藏族人不食魚。魚的體積小，若要以此飽足人類，則需要殺害很多生命。」
雷霹般的震撼臨我！何其大器而尊重的生命思維。

一般高山民族多以狩獵維生，多日後我從此觀點再追問，所獲回答又是一次洗禮：藏族不打獵，不主動傷害生命。

對生命的平等尊重，已內化為一種日常態度。
從拉薩往林芝、一路西行至然烏，漫步馬路上之牛羊何其之多，藏族駕駛總是相當有技巧閃避。

高原之舟─犛牛，西藏最重要的耐嚴寒家畜，
能騎乘能駄貨、泌乳可製酥油茶、牛皮可製渡船筏、
牛角當藝供品、牛骨亦為藏藥材、牛糞曬乾當燃料、(下圖為民家圍牆上堆疊的牛糞)
粗毛編禦寒厚毯、低脂肉質更是最重要蛋白質。

因為一個生命的犧牲奉獻而被餵養，藏民擺上感恩、絲毫都不浪費。

 

最神祕的生命觀，是世俗最難以理解的天葬。

拜訪世界三大有名天葬台之一的直貢梯寺，內心忐忑卻期待。
直貢梯寺位於墨竹工卡縣以北的門巴鄉，佇足平地仰望，緊貼懸崖峻嶺而建，果然建築奇景！
此時黑煙裊裊升天，導遊說該處即為天葬台，幾乎每天皆處理十數具遺體。

天葬、火葬、水葬、土葬和塔葬當中，已有千年歷史的天葬，是藏人最崇高的喪葬方式。
捲綁如母體胎兒的屍體，包裹在白布內，停屍唸經超度。
出殯日，背屍人揹至天葬台交託天葬師，送葬者禁回頭看。
據說家人總難割捨，因此多由一名親友代表送葬。

從寺廟到天葬台約2公里山路。
過去貧困的門巴鄉村落，村民總在山下搶著揹屍；
如今遺體可由拖拉機運送，而村落也因多摘採蟲草更易維生，不再揹屍。

天葬台燃煙時，兀鷲聞訊飛來群聚等待。
天葬師將遺體骨肉剝離，禿鷹搶食；之後以石敲碎未食盡之骨頭，和以糌粑二次鷹食。
禿鷹食盡是善業，禿鷹不吃是惡業，若有殘餘則焚化。

藏族駕駛說，盤旋高飛在天的兀鷲最接近太陽，被視為神鷹，可帶靈魂扶搖昇天；
去年鷹少不吉祥，所幸今年鷹數已增。

藏宗教觀認為，魂魄離去後只剩肉體，布施身體亦為慷慨善事；
餵飽禿鷹，也可免去野兔等山林動物慘遭獵食命運。

因為數年前曾有日本人拍攝天葬並公開畫面引發軒然大波，
目前已禁止非藏族進入天葬區，更禁止拍攝照相。
據傳之前闖入的代價，除了被助持丟石頭之外，隨身相機、手機被砸爛，相關證照甚至被註銷、沒收。

藍天下，寺頂的喇嘛，吹響低沈的海螺聲，
我們遠眺那小道，想像著天堂門後的神祕。

此時成群飽食、展翅翱翔的禿鷹，盤旋頭上藍天；
同樣飽餐的百隻烏鴉，群飛遮天一片陰影，陸續停佇山壁。

是輪迴吧？或許哪世也是禿鷹、也成烏鴉。
終究，生命總是平等無貴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