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防線全然崩潰,理智一絲不存。
……
醒來時,自是一地狼藉。
我想要悄悄離去,不願被玉清發現。
可他醒得比我更早,語氣鄭重地告訴我,想要娶我。
我說不必,不過一夜露水情緣,上神何必爲我着想。
可他這次真的生氣了,臉色沉沉的,是真正的冰雪欲來。
因爲此事,自是爽約了青宴。
我穿好衣服,便立即給他發了音信,說是事發突然,怕是不能陪他下界。
青宴好聽的聲音傳來,問我可要幫忙。
我說不用,你先忙你的,無需爲我掛懷。
玉清周身裹着寒意,問我昨晚來此,便是爲了此事?
我點點頭。
他突然沉默了,良久後告訴我,他意已決,不再更改。
我只好說,容我再三思量,給你答覆。
但我一回去便躲起來閉關,連青宴的邀約也拒了。
玉清卻告知天帝,他要娶我爲妻。
衆仙一片譁然,他卻一意孤行。
我不明白,爲何他如此堅持。
直到錦韻仙子淚眼婆娑地來找我時,我悟了。
如果這是他所希望的,我成全他。
這宛若飛蛾撲火,我卻甘之如飴,除卻我一片私心,便當還他恩情也好。
*
成婚後的日子似乎和平常沒什麼不同。
只是住的地方從蓬萊島換成了玉清宮。
自從玉清成婚,錦韻破天荒地閉關修煉了,等待一年之後的下界歷劫。
而玉清,一直早出晚歸,很少來我這裏。
我倒像是在守活寡。
我不無自嘲地想,也不知他是在避着我,還是在避着錦韻,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他們本來該心心相印的,只是有違倫常,所以給了我這個外來者,可乘之機。
我索性依舊去找青宴一起把酒言歡,一起探討修煉心得。
那日,我回來得有些晚了,沒成想,玉清竟然在殿中。
他笑着問我,爲何回來得如此晚。
我有些受寵若驚,便直言說和青宴談論星宿,一時不覺入了迷,故而耽誤了時間。
他斂了神色,冷聲道,下不爲例。
他走過來,我給他讓道,恭送他出去。
他卻拉起我的手,將我往牀那邊帶,說夫妻之間,不必如此生分。
那一夜,玉清兇狠異常,和平日裏清冷自持的樣子大不一樣。
我以爲他是喫醋了,心中不免有些竊喜。
哪成想第二日得知,他昨日與錦韻仙子不歡而散,她避而不見他。
原是我自作多情。
5
玉清來我殿中的次數越來越多。
害得我每次不得不早早結束與青宴的交談,匆匆趕回。
他在人前向來清冷禁慾,高不可攀,但是在榻間卻如猛獸般,恨不得將我拆穿入腹。
每每我都要求饒,他卻置之不理,反而變本加厲。
最後必定是我累極而睡。
而第二日醒來,身側卻是早已涼透的牀鋪。
彷彿昨夜所有的溫存,都是我的一場春夢。
時間一晃而過,一年很快過去。
我們的關係不僅沒有緩和,反而愈加不冷不熱,甚至一度相顧無言。
可我竟然變得貪心了。
十分十分地貪心。
我想獨佔他,永永遠遠,裏裏外外,從身到心地獨佔。
明明是他主動要娶我的,我從頭到尾什麼也沒做錯,與他夜夜顛倒的是我,與他永結姻緣的是我,我們的名字一同刻在天情石上。
既然這個男人已經是我的了,我爲什麼還要把他推給別的女人呢。
沒人來奪,我倒是蠢不可及地想要成人之美了。
天上地下,還有我這麼窩囊的髮妻嗎?
但不等我付諸行動,他卻告訴我,打算下界陪錦韻仙子歷劫。
我嘴上說着,小心謹慎云云,可心頭在滴血。
臉上是大度溫柔的笑容,心中是瘋狂扭曲的念頭——若是錦韻死了,就好了。
他竟然商量似的問我,便沒什麼其他要說的了。
我說:「緣笙祝錦韻仙子順利渡劫歸來,位列仙班。」
他一言不發,目光中夾着冰雪,沉甸甸地壓下來,在榻上發了狠地問我:「真的沒什麼要說的?」
「緣笙祝錦韻……」
「錯了,再來!」
「緣笙祝上神……」
「再來!」
……
事後累極,連手指都抬不起來,根本無暇去想他爲何如此氣極,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有人在我耳邊呢喃。
「笙兒,等我回來。
「還有,喚我阿清。」
……
我想,我是真的中了一種名爲玉清的毒。
不然怎會夢見他溫柔地喚我笙兒,還說我們從頭來過。
*
玉清還是下界了。
只可惜,錦韻雖然歷情劫,但應劫的對象卻是太子云淵,想來這少年是去找了司命。
只要她破除情劫之苦,便是歷劫成功。
而玉清,不過這場戲中的配角,是對錦韻愛而不得的大師兄。
這次下界一遊,對他來說,應當不過揮揮手的事。
我倒是想衝下去,攪了他們的歷劫,但這樣太過愚蠢,最後反倒得不償失。
眼不見心不煩,我索性關了虛空鏡,老老實實閉關修煉。
沒想到,玉清竟出了岔子。
我不過閉關半年有餘,人界算來也不過近二百年。
玉清卻丟了神格,失了神魂,永生永世受輪迴之苦,再不得飛昇上界。
仙界,再也沒有了神。
錦韻渡劫歸來,便與太子云淵定了親。
定親宴上,恭賀聲不絕於耳,我衝進凌霄寶殿,將錦韻仙骨抽出,寸寸折斷,廢她修爲,用虛空鏡將她送去混沌之地受苦受難。
天帝震怒,雲淵目眥盡裂要殺了我。
但我有虛空鏡在手,誰奈我何。
我找到青宴,讓他幫我回溯時空。
青宴說,你想好了嗎?此去便是屍骨無存,魂飛魄散,再無輪迴可言。
我說,無怨無悔,本就是欠他一命,也該還回去了。
他搖頭嘆息一聲,這世間最屬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我知道他有一片傷心地不可說,他亦理解我這奮不顧身的心情。
虛空鏡開啓,時光倒流。
散盡一身修爲,扛過十萬天雷,打碎本命法寶虛空鏡,身受天道反噬。
扭轉時空,只爲逆天改命,哪怕魂飛魄散也要拯救他。
我的神明,亦是我最愛的人。
6
我又來晚了。
玉清已經下界了。
這一世,他名爲蕭玉白。
此時的他,還是個玉雪可愛的小糰子,我隱在虛空中看着他。
他小小的一隻,手足無措地坐在血泊中,身邊躺着他的父母親人。
他的全家都被妖魔殺死了,這是天道給他的劫難。
按照命運軌跡來說,很快孤兒錦韻就會因爲偷東西,從狗洞裏鑽進來,間接救了他。
也正是因這幼時情意,蕭玉白始終對她高看一眼,處處護着她。
最終纔會因愛墮魔,卻不料陰差陽錯繼承了上古魔神的意志,以至於人間破碎,妖魔橫行,天地之間一片血色。
殺孽太重,招致天道降罰,縱然是神也逃不過。
錦韻與雲淵,爲拯救三界六道,歷經千辛萬苦,最終因蕭玉白對錦韻的惻隱之心,他們二人才成功將其除去。
萬千功德,從天而降,二人沐浴天道饋贈,一步昇仙,甚至隱有成神之勢。
我一心修煉,但並不代表我就是個傻的。
玉清下界,必是有十拿九穩的把握,而上古魔神封印已久,怎麼偏偏這次出了岔子。
這件事,誰倒黴,誰受益,一目瞭然。
如此,我以一身修爲與本命法寶爲代價,無懼天道反噬,就是要改了這蕭玉白之命。
至於錦韻與雲淵歷劫?關我何事!
到時候我魂飛魄散,連輪迴也無,哪怕玉清與衆仙想問罪於我,估計連鞭屍都做不到。
想到這裏,我化作五歲孩童,憑空而出,扯了蕭玉白就走。
原是錦韻帶着他一路顛沛流離,乞討爲生,最終被路過的雲淵真君帶走。
而我打算繞道去凡間,讓他這輩子做個凡夫俗子,徹底斷了墮魔的可能。
*
行至半路,卻被一人攔下,這人一襲青衣玉立,韞色無邊,端的是無上好樣貌。
瞧着這人面容,我震驚之下脫口而出:「你……」
「小笙兒,別來無恙。」那人笑得肆意,眉梢眼角皆是風流。
「你怎麼會來這裏?」我施法讓蕭玉白沉睡,攬在懷裏。
「當然是爲助你一臂之力。」
「你是如何下來的?」我緊盯着他的眼睛,不肯放過他一絲眼神變化,「若是爲了幫我,卻使你身陷囹圄,那大可不必。」
「你想多了,」他笑笑,接過蕭玉白,「我掌管萬萬星辰,自能窺破一絲天機,不過尋了個漏洞鑽了進來,有你和虛空鏡在前頂着,估摸我也就損些道行罷了。」
我頓時鬆了口氣,「謝謝你,青宴。」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你先隨我回凌霄宗,拜入我門下,再從長計議。」
我這才知道,青宴比我早到,早已混成凌霄宗一峯之主。
「可是錦韻他們也在凌霄宗……」我遲疑了。
他輕輕敲了我腦門一下,「你這傻子,錦韻此次歷劫,無論蕭玉白愛她與否,都不會有所差別,她應劫的對象是雲淵。
「只是,天帝他們費盡心機布了這個局,怎可能會輕易放過玉清,倒不如將計就計,按兵不動,再徐徐圖之,更何況有我在,也好過你帶着他東躲西藏,朝不保夕。」
青宴語重心長,我自非那等不識好歹之人,「多謝,是我想左了。」
他似乎還想要安慰我,我連忙搶話道:「有因必有果,是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便該承受應有的後果。」
我示意他帶路,他默了默,旋即笑笑,打頭先走一步。
7
抵抗天雷,催動虛空鏡,我修爲已經所剩無幾,待此間事了,我亡鏡碎。
按說我該勤加修煉,提高修爲,以備不時之需,但我怕蕭玉白一人太過孤單,便想着等他長大些再說。
眼見他從五歲小兒長爲翩翩少年郎,我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下,生怕他受小時候的慘劇影響,上一世他墮魔未嘗不與此事有關。
當初我們拜在青宴門下不久,修仙界第一人的雲淵真君,便從山下帶回一女童,收爲弟子。
但我們在青宴這裏避世不出,倒也隨了他這一峯之主的性子,輕易不肯見外人。
這十幾年間,他與錦韻只是點頭之交的同門。
等他築基之後,我便時常閉關修煉,拜託青宴替我看顧。
若是出關,我一向先去青宴那兒商議,觀他推演,順帶打聽一下情況。
一如前世,雲淵師徒早已心心相印,只待捅破那層窗戶紙,隨後便是世俗阻撓,錦韻愛而不得。
大抵是長久未見,每次我一出關,只覺得蕭玉白變化甚大,越發看不明白他了。
我故作打趣,爲何次次出來,都覺得他變了不少。
他笑着牽過我的手,將我按在妝臺前,替我綰髮。
「師姐多慮了,我和以前沒什麼變化,只是師姐長久見不到我而已。
「再說了,人都是會長大的,師姐不在身邊,我也要學會獨自做事。」
聽罷,我若有所思,也對,他現在長大了,也知道分寸了。
就是與我不太親了,明明以前都是纏着我喊姐姐的。
他手指靈活,將我頭髮簡單地挽了,便掏出一根簪子插在上面。
「上次路過一家店鋪,見這簪子頗襯你,便想着送你,師姐可不要嫌棄。」
「哪裏會,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
「那就好。」他笑得明媚,但在窗外光影的映襯下,卻又有些陰沉可怖。
漸漸地與入魔的蕭玉白,重合起來。
嚇得我立時出了一層冷汗,再定睛一看,他依舊笑如春風,眼神清澈。
我暗罵自己杯弓蛇影,明明是一手養大的孩子,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8
上一次,蕭玉白是受一本心法殘卷蠱惑。
心法蠶食了他的神智,他修煉時走火入魔,魔神乘機而入,奪其元神。
這一次,我一心要將蕭玉白引向正道,可天不遂我願。
他還是入了魔——心魔。
我從青宴那兒出來時,已是午夜,自然錯過了與蕭玉白的約定。
今日是我生辰,蕭玉白要求我必須出關,他精心學了廚藝,要露兩手。
年年生辰,皆是他陪我一起,只是這次,我和青宴多番推演而毫無頭緒,便不知不覺忘了時辰。
現下萬籟俱寂,想必他也早已睡下,還是不打擾他了。
待走到岔路口,腳下步子還是一拐,朝他的房間而去。
看他一眼也好。
屋裏漆黑一片,我藉着月光打量,卻發現他並不在牀上。
心下一驚,卻又想萬一他起夜了呢。
想了想便要離去,還是明日再來吧。
「師姐這就走了?」於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質問,我轉過頭,依稀見到桌旁似乎坐着一個黑影。
「怎麼不點燈?」我像個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施法將燈火點亮,「這麼晚了還不睡?明日還要早起修煉,你……」
燈火通明下,見到滿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我突然說不出話來。
「你,你還在等我嗎?」
「不然呢,」他抬起頭來,神色晦暗,在昏暗中更顯陰森,「師姐以爲我大半夜不睡覺,是爲了什麼?」
「是我的錯,是我忘了時辰,下次不會了。」他正在氣頭上,我自然要安撫於他。
我明白那種一廂情願,默默等候的悽楚。
「下次?」他站了起來,我才驚覺原來他比我高了這麼多。
「那這次該怎麼辦?我在這裏等師姐,從正午等至日暮,直到半夜三更,師姐卻跟我說下次再說。」
「師姐向你賠罪,你有什麼想要的嗎?師姐都找來送你。」這件事確實是我不對,我爽約不說,也沒有給他傳信。
他突然俯下身子,在我耳邊低低笑道:「那師姐以身相許,如何?」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轉頭便能瞧着他那隱隱相似的面容。
眼前的少年,眉眼清雋,雖不如上神時光華灼灼,氣質超然,但也是讓人眼前一亮的青年才俊。
我別過頭,避開他灼人的眼神,「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知道,我想要師姐,想要師姐成爲我的人,想要師姐滿心滿眼都是我,你看見的是我,心裏想着的便也是我。」
如此放浪露骨的話,這還是那個會撒嬌,會鬧脾氣的少年嗎?
我故意板着臉,一字一句地告誡他:「恕我拒絕,我知道你很生氣,甚至憤怒,但你不該拿這種事情說笑。」
「師姐以爲我在戲弄於你?」他呵呵笑了起來,「說到底,師姐拒絕我,是因爲我並非師姐心心念唸的那個人。」
他抬起我的臉,帶着薄繭的指腹,在我眼尾處細細摩挲。
「師姐,你究竟透過我,在看誰?」
最爲隱祕的心思被撞破,我下意識矢口否認。
他突然用一根手指堵住了我的嘴,「噓!師姐還是不要說了,我怕聽了,會忍不住殺人呢。」
「你最近練了什麼?」見他眼裏隱隱透出紅光,我大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