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乾元》第十章、金煌城

　　赤煙話音方落，也未等青璇答覆，就倏地從鏡面上消失。又過了數息，悟道室門無聲敞開。當青璇看見門外那道身穿裘袍的熟悉身影時，六神無主的內心這才稍微安定了下來。

　　赤煙踏著大步，神色嚴肅地走進悟道室，而悟道室門也在她進入後自動闔上。

　　她伸手掐訣朝青雲一指。青雲的身體便像是被無形大手捧起，緩緩離開青璇的懷抱，飄到赤煙身前。

　　「將經過述說一遍。」赤煙沉聲說道。

　　青璇隨即向赤煙道明始末，從自己將悟道香點燃，直到青雲身體出現異樣，再到最後她將悟道香掐息，一一向赤煙述說。

　　良久，反覆檢查的赤煙卻無法從已經恢復平靜的青雲身上看出什麼。她蹙眉思考，想要再次點燃悟道香，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卻是無法下定決心。最終嘆了一口氣，說道：「為師先將他送回居所。」

　　說完，赤煙抱起懸空的青雲軀體，轉身走出門外，悟道室門也隨著赤煙靠近而再次敞開。

　　出了門的赤煙一跨步，已經出現在悟道閣大堂，再一跨步，瞬間失去身影。

　　幾個跨步來到青雲獨居的小院，赤煙將他的身體放到榻上，伸手拉過棉被替青雲蓋到胸前，又餵了他一粒褐色丹丸，之後便若有所思地看著床榻上的青雲。過了一段時間後，青璇才姍姍趕到。

　　「經為師再三確認，青雲似乎只是修練過度，身軀吸納元能的速度趕不上修練，因此而陷入昏迷，如若未有意外，稍後便會醒轉。不過，據妳所說，他體內隱隱有股力量在躁動。這部分，為師倒沒有發現。」

　　赤煙沒有回過頭，逕自向青璇說明了自己的探查結果。室內頓時一片寂靜，師徒二人各自陷入思緒。

　　片刻後，青璇輕抿雙唇，想起青雲聽她教導修道知識時，眼中閃過的那抹光彩，忍不住出聲詢問道：「師弟的狀況，是否還能繼續修習昆吾訣？」

　　赤煙雙手環胸，緊鎖雙眉，神色凝重，並未給予青璇答覆。青璇在旁靜靜等候，也沒有催促，畢竟她清楚師父所求，無非是掌門的安危。

　　「罷了。」赤煙搖頭，轉身離開，卻未將擺在外室的長柄大刀收回。

　　青璇面色擔憂地看向床榻上的青雲，雙手攏在衣袖下，不自覺絞在了一起，無意間透露出她內心思緒的複雜。

　　青雲昏迷前，神智逐漸迷糊，只覺得一股燥熱感將要淹沒自己，還來不及掙扎，便徹底失去了意識。等到不適消散後，他一睜眼，卻發現自己竟身在雲間。

　　「這裡是什麼地方？」青雲心裡疑惑。

　　正當他打算要環顧四周，看清楚自身所處環境時，卻聽見身後傳來鐵鍊晃動，互相碰撞的聲響。他好奇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一名蓬頭垢面卻身形壯碩之人，其身被無數條鐵鍊洞穿、纏繞，鐵鍊上不時閃過清晰可見的弧光，尤其是那兩條由琵琶骨穿過的鐵鍊，更是電光閃爍，怵目驚心。

　　「你是誰！」看見這副駭人場景，青雲忍不住驚呼出聲。

　　對方似乎是聽見青雲的驚呼，緩慢地抬起頭。從那些垂下的縷縷黑髮間，青雲看見了一雙透著熾白光芒的眼睛。

　　瞬間，兩道熾烈白光從雙目中射出，遮蔽了青雲所有視野。

　　「啊！」感覺自己將要被強光穿透，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青雲從榻上驚醒。他下意識地撐起上身，感覺到斗大汗珠由額上滑落，臉上、身上早已出了許多汗，渾身黏膩，十分難受。

　　「師弟！」一聲驚喜從旁傳來，待青雲回過神，頓時與一雙飽含驚喜的翦水秋瞳相對。

　　青雲傻住，腦海裡只剩下一個疑問：師姐怎麼會在自己房內？

　　青璇卻像一陣風般，迅速吹到青雲榻前。香風撲面，這意外狀況讓青雲思緒一滯。

　　掃過青雲呆滯雙眼，又看見他唇齒微張，青璇伸出纖手，毫不避諱地挑起青雲下頷，仔細察看他的情況。

　　見青雲整個人像是失了靈魂，呆滯地任憑擺布。青璇吞了吞唾沫，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難道是傻了？」

　　聽見這句話，青雲清醒了過來，連忙掙脫青璇素手，撐著身體退到床榻另一側，又用雙手緊抓著棉被問：「師姐，妳、妳怎麼會在我房內？」

　　青璇愣住，當她看清楚青雲臉上不自然的神情，忍不住嘴角上彎，笑了出來。

　　「師弟，你忘記自己在悟道室內昏迷的事情了？你說師姐怎麼會在你房內？難不成是覬覦師弟的動人身姿？」青璇笑彎了腰，差點順不過氣。

　　青雲表情一僵，想起了悟道室內發生的事情。

　　他微不可查地鬆開棉被，並露出尷尬的笑容，囁嚅著道：「是、是師姐將我送回來的嗎？師弟昏迷了多久？」

　　臉上一陣燥熱，冀望能夠以此轉移青璇的關注焦點。

　　「沒多久，也就一日光陰。」青璇終於直起身，強忍著笑意，故作平淡地答道。

　　「這麼久？」青雲大驚。

　　「不然呢？師弟可是因為修行而透支了軀體，若不是師父的丹藥，可沒這麼快恢復過來。」青璇挑眉反問。

　　「師姐，那昆吾訣⋯⋯」青雲吞吞吐吐地問，對修行已經略有認識的他，清楚知道那種情況絕對不是正常的修道過程。

　　「師父讓你暫時別練了。」青璇猶豫數息，還是將話告訴了青雲。

　　「可是──」一想到情根之危緊追在後，青雲馬上想要張嘴替自己辯解，爭取繼續修練昆吾訣的機會。

　　青璇卻適時地打斷他道：「別急。」

　　「師姐會繼續教你修道知識，讓師弟可以繼續嘗試入定觀元。也許，如果是正常的入定觀元，便不會出現悟道室內那樣的問題。」

　　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些什麼，但想到師姐會繼續教導自己入道，青雲突然沉默了下來，心想：似乎這樣也不錯。但青雲隨即一驚，為何自己會因為師姐的繼續陪伴，而忍不住感到竊喜？甚至不再爭取修行昆吾訣的機會。

　　懷著複雜的心情，青雲忍不住多看了青璇幾眼。似乎想要從那張俏麗容顏上，弄清楚自己潛藏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坐在床上，向青璇拱手道：「多謝師姐。」

　　青璇看他表情深沉，以為青雲是在為了修行的事情擔憂，忍不住開口說道：「師姐剛才檢查過你的身體，大致上已經恢復良好。甚至因為師父給的丹藥，還比之前更加強壯一些。」

　　青雲以為青璇是在向他解釋自己的身體狀況，連忙又想要道謝，青璇卻制止了他的動作，眼波流轉，神色俏皮地問道：「那麼，既然身體無礙。要不要師姐偷偷帶你出去玩？」

　　「下山？」青雲眨了眨眼，忍不住問道。

　　「是，去離五行觀最近的金煌城如何？」

　　很快，青璇替青雲施展了清淨咒，然後讓他換了一身衣服後，便帶著他前往金煌城。

　　讓青雲感到意外的是，金煌城和五行觀之間，竟然有特殊的飛行風道可以往返。青璇向他解釋，這是因為青木峰多住年輕弟子，他們有外出的需要，而山下又不能隨意飛行，所以某代祖師就在青木峰旁的一座矮峰上，以道力強行架設了一條飛行風道，方便弟子可以迅速往返金煌城。

　　感受了一次比被師姐帶著飛行還要刺激的風道後，青雲暢快地將胃裡酸水吐在金煌城外的土地上。

　　「師弟可真是樂善好施，對於這些花花草草都毫不吝嗇呢。」青璇蹲在趴地乾嘔的青雲身邊，一邊替他順氣，一邊歪著頭調侃道。

　　「師姐──嘔──」由於風道較長，其實途中青雲已經感到胃裡翻湧，只是青璇玉手一指，青雲的嘴巴馬上像是被貼上了封條，怎麼都嘔不出來。直到他們出了風道，青璇帶著他，從空中降落後，才解開了封住青雲嘴巴的道術。

　　青璇這次並沒有刻意捉弄青雲，只是風道的速度本來就比她飛行更快上許多。她也並未像上次那樣，任憑青雲接受摧殘，而是早已替他下了御風咒，讓青雲不至於被高速流過的大風影響。只是調皮的個性使然，還是讓她笑瞇瞇地欣賞青雲乾嘔。

　　等青雲的胃比較舒服後，青璇讓青雲雙手在胸前虛捧，接著她便施展道術，給了青雲一捧水，讓他可以好好地漱漱口。

　　等青雲洗漱完畢後，青璇便帶著他，向守門士兵出示了道牌。免去了排隊與過關檢查後，得以直接入城。

　　到了城內，只見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往來不息，寬闊的街道上亦不時有馬車相互交錯而過。道路兩旁樓閣高起，窗櫺欄柱以及門樑飛簷上都有著精緻的雕刻，大氣而華美，氣派非凡。

　　青雲哪裡見過如此繁榮的大城景象，一時間目瞪口呆，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傻傻跟著師姊一直往前走。

　　待他回過神來，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座長橋的橋頭，而青璇正領著他往橋上而去，橋下是一片碧波蕩漾的大湖。

　　放眼望去，這座城內大湖佔幅極廣，自橋往左右延伸約數百米遠，湖面清澈無波，有如明鏡。湖邊草木茂密，蘭芷芬芳，並建有青石岸道，道上房舍林立，行人踏步而行。

　　「這平波湖是不是很美？」青璇的聲音驀地從前方傳來。

　　青雲未曾答話，便又聽見她說：「此湖佔據金煌城十之一二的大小，且湖中金鯉成群，每到申時，便會成群躍起，與湖面金光相映，形成萬金湧動的奇景。此乃金煌勝景之一──『金鯉躍碧湖，煌煌不可視』，亦即是金煌城名的由來。」

　　「金鯉？」青雲聽得一愣一愣，以往在村中他只見過池塘裡的草魚罷了，哪裡聽過世上有什麼金鯉魚。

　　行至橋中央，左右高聳的橋柱上各自書寫了一行字，兩邊合起來即為：「一橋飛平波，全湖分南北。」

　　青璇指著橋柱上的字，回頭含笑看著他，說道：「這上頭說的，就是這座分湖橋。」

　　接著她又細說由來：「據說金煌建城之初，城東要向城西，需要繞行湖岸一日。咱們五行觀一位道士先祖，便決定架橋成道，平波湖也就此分為北湖與南湖。」

　　青雲一聽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座橋如此之長，原來是道士所建。若是一般民間工藝，應當是很難架出如此長度的橋樑。

　　橋中建有一處憩亭，青雲在來時的橋道上也曾見過一個。此時青璇又指向那處憩亭，說：「師弟你看，那是斜陽亭。據說古時有仙在平波湖作亂，一名道士聽聞此事，便於湖心佯裝老叟垂釣，後來將仙鎮於此處。那名道士便是五行觀的創派祖師──斜陽真人，而後架橋的道觀師祖築至此處，便特意立下斜陽亭，來紀念斜陽祖師的功勞。」

　　「這麼說來，如今亭下還鎮壓著那位仙？」青雲驚訝道。

　　青璇點點頭：「應是如此。」

　　兩人在橋上漫步前行，青璇不時給他介紹行途景色，不知不覺間已接近橋尾。此時青雲見到橋尾北側有一座高塔，塔身雕有瑞龍祥雲，七層六角，似為石造。

　　彷若心有靈犀，在他目光掃過高塔時，青璇的聲音正好跟著響起。

　　「看見那處七層高塔了沒？其名『蒼生樓』，那是師......王朝所設，用來與五行觀快速聯繫。如果師弟以後在外遇上事情，想快速通知觀內，也可以到樓裡去。偷偷告訴師弟，其實蒼生樓也經營情報，若是想調查什麼，也可以在裡面出示觀內令牌，自會有人和你接洽。」

　　這意外的巧合令青雲心頭莫名一緊，一股異樣的情愫緩緩湧起。他無心再去思考師姐究竟說了些什麼，只得胡亂點了點頭，暗地裡偷眼瞄向青璇。

　　下了分湖橋，眼前的光景又與剛進城那時大不相同。街道兩側整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販及商店舖子，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落，企圖吸引行人停駐，間有陣陣食物香氣傳來。

　　青雲探頭看去，只見攤架上有書籍畫錄、古玩珍寶，也有胭脂水粉、髮釵首飾；有布疋繡藝、帽鞋玉帶，也有蔬果鮮肉、童玩小吃。看得他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反觀青璇卻是熟門熟路的走上前去，開始饒有興致地逛起街來，同時還滔滔不絕的跟他介紹城裡的名產與美食。

　　當青璇興高采烈地不停說著，青雲只能不斷點頭回應時，兩人路過一條小巷子，巷內一名老人正在被幾名惡漢咒罵欺凌。

　　青雲眉頭一動，想要上前阻止，青璇卻是朝他使了個眼色，拉著他快步離開。

　　剛過轉角，青雲便忍不住問：「師姐，剛才那幾人⋯⋯」

　　青璇翻了翻白眼，表情無奈地說：「咱就別破壞人家好事了，何況那位⋯⋯咱也惹不起。」

　　「師姐？」青雲臉上布滿疑惑。

　　青璇解釋道：「那位老人是個修士，你尚未入道不清楚，他的腦後用元擺著幾個大字呢。」

　　「什麼字？」青雲納悶，這是怎麼回事。

　　「師姐猜，他應該是在收徒。想考驗徒弟心性，所以故意偽裝成老人受到欺辱的樣子，想要看看選中的目標會作何反應。而他腦後正寫著：『貧僧收徒，切莫擾之。』八個大字。能做到這樣的修士，可不簡單呢。」青璇嘴角抽了抽，似乎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等奇葩之人。

　　兩人卻不知，在他們離開後，倒在地上正在被欺辱毒打的老人，一邊用手敷衍地遮住身上要害，一邊在嘴上賣力地哭喊求饒，雙眼卻直盯著離去的青雲背影，喃喃自語道：「封印已經開始鬆動，難道是道兄準備動手了？」